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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0日,是何谐母亲的祭日。

母亲死于一场火灾,今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从母亲死后的第二年开始,每当临近祭日,何谐就会梦见母亲七窍流血的惨状。母亲总会一句又一句地提醒着何谐,让他去见他的父亲。

父亲?呵呵……从那个女人进门开始,何谐的字典里就没有了“父亲”这个代名词。

何谐每年都会故意晚一天去看望母亲,在她的坟上添上点香,再把母亲生前最爱吃的糕点带上几样,和母亲的相片说上几句话。那就是他,这一年当中最脆弱的时光。

他之所以会晚去一天,就是害怕会撞见父亲。可三年了,事实一再地向何谐证明,父亲,根本就不记得母亲了。年复一年,每年他去给母亲上香的时候,都会看到母亲的墓碑底下,那长时间没有人打理的泥土的缝隙里,野草又密密麻麻地长高了几分。

不过这一次,何谐晚去了整整一个星期。

何谐依稀记得,他跳楼的那天,正是母亲祭日的前一天,6月19日。待他从十三楼上摔下来的那一刻,时间的沙漏就仿佛被人骤然间敲碎一般,“哗啦”一声,金沙遍地,何谐的时间紧跟着就错了位,一下子跳到了一周后。

而那中间的记忆,无论何谐怎么去想,都是一片空白。

何谐头痛欲裂。

他不记得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他跳楼之后的事情,不记得李明浩所说的孟羐儿是如何劝下了他,不记得孟羐儿为什么叫孟羐儿,不记得那所谓的一个星期是否真的存在过。他迷迷糊糊,看什么都像假的一样,他的世界,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断片了。

身体上的永久性损伤还算不得什么,反正留着那个东西也没什么用,自从她离开之后,何谐就变得清心寡欲了,没了就没了。但是,精神上的浑浑噩噩让何谐懊恼不已,他一度怀疑所有的一切都是梦,是他醒不过来的一个梦。

何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苍白的天花板。

前一天的记忆还清晰地刻画在何谐的脑海里,他的指节仍旧酸痛不已,没有一两周的时间估计是拿不了手术刀了。昨天,他被李明浩视作下半身残疾导致了精神错乱,硬生生拽回了病房,可何谐的身体并无大碍,他吵着嚷着要出院,谁也拦不住。李明浩陪他回到家,观察了一整个晚上,看到何谐除了有气无力之外,基本还算正常,午饭过后,这小子就溜出去泡妞了。

所幸,何谐没有再撞鬼。

他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像一团乱麻。莫名奇妙地撞鬼撞鬼再撞鬼,何谐完可以去当恐怖片的编剧了!

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是母亲的亡魂迁怒于何谐,埋怨他没有去见父亲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何谐宁愿一辈子就这样了,折磨死或者折磨疯都无所谓了。

父亲那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让母亲如此大费周章地折磨何谐呢?

还是说,母亲是想借着吓唬何谐,来表达什么吗?

何谐想到这里,精神一振,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牵动了下半身的肌肉,带着伤口又是一阵疼痛。做医生的好处在这个时候凸显了出来,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的伤口,虽然被孟羐儿的高跟鞋一脚踏中,但还没有到非要摘除不可的地步,休息一段时间,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话说回来,还好那件事情已经解释过去了,不然何谐要背负着流氓和猥琐的骂名像个太监一样过一辈子。但何谐也并不知道,在缺失了的那段记忆里,他是怎么把那件事情解释清楚的。

眼前,这些疑问都不是重点,他必须要先去母亲的坟前,一来是完成每年一次的祭拜和倾诉,二来,他想看看母亲的亡魂是否还在那里逗留,他想和母亲的灵魂沟通一下。

“既然是自己的母亲,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如果她想叫我死,我早就死过几百次了。”何谐这样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穿着衣服。

话虽如此,人对灵魂那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还是难以消除,何谐刚刚关上的房门随即又打开来,他翻箱倒柜,找出了前段时间李明浩画给他的“鬼画符”,整整齐齐踹在了裤子口袋里,这下总算稍稍安了心。

何谐驱车前往灵山公墓,母亲就葬在那里。

公墓的地理位置通常都比较偏远,何谐出门的时间就已经比较晚,到达公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四点半了。好在是夏天,天色没那么容易黑,何谐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和母亲好好聊一聊。

灵山公墓是青城市最大的公墓,当初在选择母亲的墓地时,父亲曾经提议把母亲葬回老家,可是何谐不肯。他打从记事开始,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的老家在什么地方,也从来没有见过老家里的人,每次何谐问起父母,都会被他们的一句“老家很偏远、不知名、已经没有亲戚了”搪塞过去。现在,母亲去世了,却要葬回那个何谐闻所未闻的“老家”,他是说什么也不肯同意的。

于是,在何谐的百般争取之下,母亲还是顺利地葬在了灵山公墓。

灵山,偌大的一座山。

青黛浮云,磐石卧松,是永垂不朽的气质,是千古流芳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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