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芳菲,巡安城内花红柳绿,争奇斗艳,桃花无疑是最抢眼的,和晚年一样,漫山遍野。自洛家家主去世后,那棵神树别说开花了,连新叶都吝啬得很。奇怪的是,这一年神树开得异常繁茂,桃花一个连着一个,开得紧密,压低了枝丫,几十年来,这还是头一回。这事传至街坊,百姓都说这是吉兆,不日将有好事降临。
长君的养父,现任的林太守看到神树开花,不禁大喜过望,笃定了今年必有喜事,要不是前线有捷报,要不就是家中好事成双。林太守的亲生女儿已经定了亲,出嫁在即。林太守和林夫人心里盘算着长君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娶妻生子了。林夫人试探着问了长君多次,问他心仪哪家姑娘,可长君每次婉言回绝,林夫人只好作罢。
不久,林家娘子出嫁,含泪告别父母和兄长。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锣鼓喧天。林太守爱民如子,如今太守亲女出阁,百姓自然也是打心底里的祝福。那日,民间传唱的歌谣正是:
何彼襛矣,棠棣之华?
曷不肃雍?王姬之车?
林娘子虽不是帝女,但在百姓心中,也只有她尊贵无比。只盼她日后能够宜室宜家,偕其所爱,终老一生。
蓁儿在热闹的人群中,望着豪华的花轿,不禁回想起当年的沈氏静娈。蓁儿到谦修家时,她的静娈姐姐已经是谦修的妻了。若是要用什么形容静娈的话,蓁儿便想到“终温且惠,淑慎其身”。那静娈姐姐出阁前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也和林娘子一样俏皮机灵,惹人怜爱?蓁儿的脑中想象了一幅又一幅的画面,最终突然意识到,貌似人间的女子都是要嫁人的。女子为何嫁人?蓁儿想不通,若是两情相悦也好说,然而许多女子嫁人前连对方的容貌都不曾知晓,如此姻缘也算是良缘吗?
即便如此,蓁儿对出嫁也不是没有过幻想,她幻想着自己坐在花轿上会是怎样的心情,是会满怀欢喜,还是会惴惴不安?倘若有一天,是自己要出嫁的话,那对方会是谁?蓁儿脑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身影,她所描绘的未来,是有长君的未来。想到这儿,蓁儿不自觉脸颊发烫。
原以为林娘子出阁是一年好运的开始,将来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福泽。然而,时乖运蹇,造化弄人,这一年,襄阳失守,胡人大举南下,攻城略地。铁蹄所至之处,无人幸免。百姓安居乐业的巡安城不日也将收到胡人的进攻。
长君向林太守提议不战,献降。正气凛然的林太守此刻却老泪纵横,同意了这看似软弱无能的建议。长君提议投降的消息不胫而走,平宁巷中的百姓惊愕不已,直言说看错了长君,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没有骨气。蓁儿听了很是难过,却也无法为长君辩驳半分。只有街头卖桃花酥的那家老太太对蓁儿说:“我明白的,他是想护下我们所有人。”蓁儿鼻子一酸,心里暗记下了老太太的好。
这年冬天,胡人终于兵临城下,林太守大开城门,对胡人俯首称臣。短短半年的时间,原本身体健硕的林太守头发花白,苍老了许多,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憔悴。由于林太守不战投降,胡人未伤巡安城分毫。
几日后,巡安城迎来了寒冬,在某个冰天雪地的夜里,林太守过世。听服侍的小斯说,林太守过世前,一直伸着一直手,想抓住什么,最后他突然大呼一句:
“汉人未绝,大宋不灭。生生不息,万世长存。”
语毕,林太守咽气,瞪着眼睛,枕头泪湿了大片。
大雪连下了三日,不曾停歇。
林太守过世后,长君脸上最后一点笑容都没有了,他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巡安城。蓁儿急了,她不顾一切拼命挽留长君。
“长君,你要去哪儿?”
“跟着朝廷,去哪儿都行。”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应该……不会了……”
“你为何要走?”
“为了活下去。”
蓁儿从没有想过何为生存,于她而言,活下去是理所当然的事,不需要什么理由。山上的日子总是周而复始,在遇到谦修之前,活下去不过是数日升月落,是看花谢花飞,饿了就去寻点吃的果腹,冷了就躲进洞里取暖,她是山中毫无牵挂的小狐狸。遇到谦修之后,生活改变了,她开始期待什么,寻找什么,当期待落空时,心里会空落落的,像丢失了珍宝,当再也等不到想见的人时,胸口就会闷得喘不过气,心会疼,眼睛也会泛酸,不自觉地流泪。现在看着长君,长君不过二十多岁,却时不时会露出和年纪不相称的表情,刹那间,蓁儿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长君,即使是谦修,她也从来没有了解过,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世人。世人为何喜,为何怒,为何忧伤,为何疯狂,为何执迷,为何癫狂,实在是变幻莫测。世人好像不为了什么,就无法存活,抑或是说为了生存,总会去相信什么,捉住什么,坚守什么。当年的谦修是这样,如今的长君亦是如此。
“长君,可不可以带上我?”蓁儿垂下密密的眼帘,藏起千回百转的心思。
“不可以,你是小狐狸,不能离开大山的。”长君摸着蓁儿的头,倾尽他此生最后的温柔。
长君是次年的春天离开巡安城的,那年神树又开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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