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卫若兰连续四日没来林府。到第五日头上,他又来了。
彼时不明正在花园明轩吃茶,兼书接上回的跟小林黛玉讲睡美人与黑魔女相爱相杀。才刚说了一会子,有个小厮忙忙的跑了进来,喊道:“不明师父,合着您在这儿!小的好找。”不明问何事,偏他也不知道。赵文生打发他来的,让不明赶紧去外书房。不明只好向林黛玉请假。好在林黛玉年纪虽小却颇为懂事,很快便批了一个时辰的假。
不明赶到外书房,唯有林海陪着假卫若兰一行人就坐,没看见赵文生。这回客座上多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林海难得绷出一张扑克脸,僵得跟戴了面具似的。不明一面跟众人见礼,一面觑着假卫若兰以目相询。
那周大人指着老者道:“这位是何老太医,三年前离京告老还乡,如今居于镇江。”
不明大喜,两步抢上前行礼:“阿弥陀佛,老太医好!您老是来替林大人瞧病的么?”
林海斩钉截铁道:“下官无病。”
不明扭头看看他又看看假卫若兰,合十道:“林大人委实无病。然贫僧这两日身子略有不适,大约是水土不服。”
假卫若兰怔了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周大人也笑起来;连那个矮老太太嘴角都稍稍翘起。唯有小书童脆生生的说:“你一个金陵和尚跑来扬州竟会水土不服么?”
不明只做没听见,含笑望着假卫若兰:“可否烦劳何老太医留在贫僧客院小住一日、替贫僧瞧瞧?贫僧欠卫施主一个人情。”
假卫若兰抚掌道:“这有什么不可的……”
他话未说完,林海恼道:“不可。本官不允!”
林海也不曾说完,便见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直奔不明道:“师父,猴先生说有急事烦劳你借一步说话。”
想是赵文生恐其姓氏惹得假卫若兰起疑心。不明忍笑道:“贫僧就来。”乃恭敬向何老太医行了个礼,不慌不忙踱步而出。
果不其然,赵文生就藏在隔壁厢房偷看,面色铁青。“魏公子有事想求大人相助,只是……”他嗐声跌足道,“大人早已送了折子进京,恰如魏公子心愿。”
不明一愣:“林大人帮了他了?”
赵文生摇头:“大人不是为着帮他。左不过往东或往西,大人之主张恰好合了魏公子所求。”
不明顿时想起甲乙二将,捏了捏念珠:“姓卫的知道么?”赵文生摇头。不明思忖道,“故此,姓卫的大约从某处得知林大人身子有恙,特请了何老太医来讨好?”
“额……差不多吧。”
“大人不肯让何老太医瞧病,是不想跟他扯上瓜葛?”
“不错。”
“还怕他日后强行碰瓷吧。”
“咳咳……”赵文生忍俊不禁,“正是。”
不明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弯弯绕太多,反倒束手束脚。赶紧再写封折子说清楚不就是了。注意,务必得把‘恐其强行碰瓷’六个字一字不差写进去,表明态度。”
赵文生面色古怪,半晌才说:“这……不大好。”
不明道:“什么好不好的。面子要紧圣心要紧?”赵文生依然踌躇。不明挥挥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乃转身便走。
回到书房,不明向林海正色道:“贫僧方才请教了猴先生几句话。猴先生赞成烦劳何老太医暂留客院替贫僧调理水土不服。”
林海眉头拧起:“你二人捣的什么鬼。”
“不过是贫僧想求位好大夫罢了。”不明一本正经道,“卫施主举荐良医帮了贫僧大忙,贫僧得请卫施主吃顿五十两银子的斋饭才能还了这个人情呢。”
假卫若兰登时笑出声来。周大人愣了一霎那,笑指着不明骂道:“你这奸猾的小和尚!”不明最擅应付尴尬,只管垂目合十诵佛便好。
假卫若兰笑罢站起身来:“就这样吧。不明师父欠卫某一顿五十两银子的斋饭。何老太医暂留林府替不明师父调养水土不服。”
“阿弥陀佛,多谢卫施主。那位小哥,烦劳你领何老太医去客院,贫僧送送卫施主,林大人累了就暂歇会子吧。”
不明一个客人,赵文生一个幕僚,就这么越过林海做主了。偏林海极信任他二人,踌躇半日终不曾拦阻。
到了府门外,假卫若兰瞧了眼西角门,随口问不明那日与赵牛两个笑什么。不明老实道:“我们笑那哥们脸长得太方,跟白板似的。”假卫若兰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回到外书房,只见林海面黑如生铁,赵文生正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说。不明忙道:“大人,何老太医已进过府门还盘桓了这么久的时辰。姓卫的若想碰瓷,您老纵把他退回去、旁人未必肯信您没看过病。还不如干脆让他瞧瞧,不白瞎了他那身本事。如今只管一五一十悉数跟圣人讲明白了——林府已请过大夫且请的是全扬州城最好的大夫。何老太医过来顶多算确认一下,连帮忙都算不上。横竖姓卫的并不知道您老已有决断,后头必会再来府上骚扰。谁的折子先进京谁就能先入为主。‘碰瓷’这个词儿一定得说,万万不可委婉。”
林海指着他二人道:“我还当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原来什么主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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