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宁致远一个人拿着分配通知书,去乾罐乡中心校报到。
一条泥泞不堪的公路边,乾罐乡中心校门显得破旧矮小,校舍建筑依然是黑瓦石墙,旁边一个巨大的垃圾池有些恶臭。更要命的是,中心校距离场镇差不多还有一公里,简直和一个村级小学差不多。站在学校门口,宁致远看着这个以后工作生活的地方,心里有些发凉。
宁致远走进去,看到一个教师模样的,微笑着问,请问校长办公室在哪里。那人看了看他,指了指北墙角的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
宁致远道了谢,过去敲了敲门。一个戴着老花镜的枯瘦的老人,从一堆书报中抬起头来,眼光从眼镜框上方看过来,没作声。
宁致远赶紧上前一步,恭敬地问,请问您就是林校长吗?老人咧开嘴,露出黑牙,看不出任何表情,点了点头。宁致远有些紧张,说,林校长,我是宁致远,今天来报到。说完,双手恭敬地递上分配通知书。
林校长名叫林建国,精瘦矮小。他接过通知书,瞟了一眼,随手放在旁边,没作声,又低头看着办公桌上的材料。宁致远大气也不敢出,笔挺着腰站得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林建国站起来,端着瓷盅,起身走向墙角的温水瓶。宁致远赶紧上前,拿起水瓶,打开瓶塞,给校长倒满水。
林建国露出丝丝微笑,说了一声,好。然后驼着背,慢慢踱步回到办公桌边,坐下后,对宁致远说,我知道啦,昨天镇教育办公室开了会,安排了你来。宁致远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着没做声。林建国顿了顿说,你去找孟副校长吧,他安排你。宁致远说了声谢谢,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校长办公室。
与林建国不同,孟云周特别热情。宁致远刚说完情况,孟云周就紧紧握着他的手,豪爽地说,欢迎小宁啊,你爸我以前是认识的,我跟秋水也很熟啊。宁致远展开笑容,连声回答道,多谢孟校长,以后请多关照。孟云周说,你可是优秀师范生啊,级第九名,难得人才啊!宁致远谦虚地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
在孟云周的安排下,学校后勤主任带着他,来到一排低矮的平房,打开一间屋,说,这是你的寝室,然后就走了。小屋释放出一股闷臭,宁致远知道这是久不住人,且窗户不通风的原因。
他走进去,放下行李。屋内一张空木床,一张破旧书桌,还有一张瘸腿椅子,都铺满灰尘。墙角几个蜘蛛网,被风一吹,一上一下地摇。他找来扫帚,赶紧打扫起来。
到镇上去买来些生活用品后,又去学校办公室抱回一大堆旧报纸,把四周墙壁糊了一遍,整个寝室顿时旧焕然一新。铺好了床,躺下去,他感觉一身有些酸痛,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朦胧中,他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吵架声。翻身起来,走出去一看,校园里突然冒出许多人,应该都是老师和家属。林建国叉着腰,站在坝子中间,厉声吼着,我不同意,你敢去住。一个穿着背心的中年教师立刻大声回应过去,这间寝室我住定了,你不给也得给。宁致远凑上去问一个旁观的老师,这是怎么啦?这位老师回答,***老师想要那间寝室,林校长不同意,两人吵起来了。宁致远“哦”了一声,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老师中气十足,声音洪亮,语速很快,吵架很快占了上风。林校长毕竟年老,嘴角流着白沫,只是反复重复一句话,不得行就是不得行。几个老师上前劝架,场面上就不再那么激烈了。宁致远不明白,一间寝室而已,为什么让一个老师敢顶撞校长,甚至于大吵起来。他摇摇头,找不到人问,也不敢问。
后来他才知道,学校教师寝室都是废旧教室改造过来的,窄小、简陋,不隔音。***老师一家人一直住在一个单间寝室,现在女儿大了,需要大一点的寝室了。学校南墙那边有间寝室,连二间,以前是一位老教书住着,后来退休了,房屋就空出来了。***自放假前就找林建国表达了想法,但林校长始终不同意。
宁致远心里泛嘀咕,空着也不给住,这是什么道理呢。现在的他还不明白,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农村知识分子不仅要面对生活艰辛的无奈,还要在权力场潜规则旋涡中挣扎。第一天来报到就遇到这场吵架,他有些预感,今后怕是不寻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