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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日食,不仅使得被围困的京城人心更加惶惶,而围城的北漠军队一方亦是生出了慌乱,不少人下马跪拜长生天,祈求天神平息愤怒。

为此,阿勒坦换上了萨满大巫的盛装,头戴雄鹰帽,身着五色飘带神衣,镜、鞭与杆铃等法器披挂齐,配着他魁梧高大不似凡人的身躯,站在以木料临时搭建的祭台上,远远望去仿佛一尊异域神祗的雕像。

他对麾下大军宣称将施展通灵之术,占卜此战吉凶。

一番煞有介事的跳神仪式过后,天神的旨意降临到这位“神树之子”与“草原圣主”的身上,借其之口下达谕示:太阳掩盖它的光辉,如人遮蔽他的双目,盲目而行则有坠渊之祸。跟紧领路人,辨明正道与歧途,或许会有一个崭新的转机。

谕示有些曲折复杂,换成中原的求签解卦,大概算是一个险中求胜的下上签。

不过,大部分的北漠骑兵,包括各翼的大小首领们还是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跟紧领路人”。斡丹高举双手,叫道:“谨遵神谕,誓死追随伟大的天圣汗!”

“追随”意味着失去主导,但同时也意味着被保护的安感,以及不用为决策的正确与否负责,倘若能遇上一个强大的领导者,这是绝大数人都乐于接受的生存方式。共同追随的人数越多,从众性就越强。

当骑兵们的情绪被点燃,如海潮般一浪一浪地朝祭台半跪下来,向着他们心目中崇高的君主叩胸行礼时,“谨遵神谕,誓死追随伟大的天圣汗”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站在城墙头上眺望这一幕的大铭朝臣与军民们,脸色变得很是凝重。

于彻之手按烈烈作痛的旧伤处,沉着脸道:“南北转战二十余载,未见如此得民心的狄酋。”

兵部尚书封思仲叹道:“可以预见,接下来将是一场多么惨烈的生死之战。”

宁王换了身戎服,罩甲与兜鍪一应俱,因其身量颀长,倒也显出了几分英武气。他遥遥注视着敌军阵中祭台之上的阿勒坦,眼底闪着难以捉摸的幽光,有那么一瞬间,苏晏觉得他是在庆幸与得意。

他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了苏晏的目光,转脸看过来。苏晏在他动作之前,迅速移开视线,把缎面斗篷的风帽拉了拉,遮住了半边脸。

宁王温声道:“时已四月,苏阁老还这般畏寒么?”

苏晏答:“城头风大,吹得本官脑瓜子疼。”

宁王轻微地挑了挑眉,因着这位关键人物的娇气,心底警惕感不觉降低了些,嘴里道:“那可要保重身体了。”

“多谢殿下关心。”苏晏随口说着,微微眯起眼,遥望敌方浩荡的军阵中那位夺人眼目的北漠圣汗兼萨满大巫,心道:大黑把神棍的一套玩得真溜。要将草原上这么多氏族部落拧成一股绳,政教合一确实是最高效的统治方式。这是天生的领导才华,佩服佩服。

至于阿勒坦到底是真神子还是真神棍,重要吗?

时势造英雄,民众需要信仰时,信仰就是真实的存在。即便在后世的末法时代,让一个教宗去扪心自问,信仰与世俗在他心中孰轻孰重,又会得出怎样的答案呢?

苏晏是个很有界线感的人,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逼问阿勒坦:你们所谓的萨满秘术,究竟是不是真的?

所以他与他们既水乳交融,又各自成为独立的个体。

所以他们既能离开他各行其事,又永远离不开他,把他放在心头唯一的明亮处,时时端详,时时思念。

与此同时,城墙门楼上的人影,看在阿勒坦眼中只是一片黑点,但他知道,他的乌尼格就在那里,而与虎谋皮的弈者也在那里。

阿勒坦在霎时间生出了个野心勃勃的念头——倘若不按计划行事,踏平一切阻碍后把乌尼格带走,让他做只属于自己一人的天赐可敦,是否可行?乌尼格不愿离开中原也没事,就把京城变成他们的冬日行宫,到木已成舟之时,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你可以试试。耳畔仿佛响起了苏晏悠然的声音。用一个破釜沉舟的结局,来赌我会不会因情废志,如何?来嘛,试试看嘛,圣汗。

渐暖的晨风中,阿勒坦忽然打了个激灵,背泛寒栗:一念起而一劫生,经书果然所言非虚!乌尼格从来都不是个会被他人意志劫持之人,一旦逼入绝地,很可能会玉石俱焚……咳,他险些着了心魔的道。

“吹响牛角号。”阿勒坦吩咐传令兵。

低沉宏亮的号角声传遍城内外,听得人心头震颤。于彻之沉声道:“敌军要进攻了!”他虽因伤无法上阵,却承担了此战的总指挥。

按制,兵部官员不能以尚书、侍郎等官职直接指挥军队,故而在苏晏的提议下,手持《居守敕》的内阁首辅杨亭代天子下诏,赋予于彻之“提督各营军马”的权力,命在京的各营将领皆受其节制。

于彻之在短时间内,尽其所能地做了战略部署,依城为营,深浚壕沟,加强城防,严守九门。兵器局与天工院火器系日夜不停地赶制军械,又从通州、顺义等临近屯卫,调拨数百万石储备粮草入京。他一边分调军队,命部分京军提前出城设伏,计划内外夹击;另一边将外城的民坊划为几个布兵区域,做好了白刃相接的巷战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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