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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一鹭来得比上次早,忐忑地站到之前那个草坡头,下头廖吉祥居然已经到了,还是那件月白的襕衫,扎着头发,垂下的红头绳半搭在肩膀。

他背着身,真的很瘦弱,谢一鹭轻轻走下去,像怕惊了落单的飞鸟,廖吉祥其实知道他来了,但并没回头,听那脚步声到了身边,便沿着淅沥的泉水往前走。

他瘸的厉害,走起来两个肩膀一高一低,谢一鹭默默跟着,和他隔着三两步距离,看他走得那么吃力,心里油然生出一丝怜悯。

他们已经到了柳林深处,可廖吉祥还要往里去,谢一鹭有些心神不宁,廖吉祥没头没脑的,忽然说:“偏僻了点,但景色好。”

他半转着头,扭着脖颈,拧起的衣领处能看到一小块雪白的皮肤,逆着光,那眼睫毛密茸茸的,谢一鹭正要说话,小路一折,一条潺溪从脚边流过,树影婆娑,泛白的阳光从树枝间打下来,像碎了一地的银片。

谢一鹭惊讶于这美景,茵茵的绿和参差错落的枝条,眼神转了一圈回来,是廖吉祥单薄的背,那片背影在这样的美景里仍然毫不逊色:“你常来吗……这里,”他问,盯着他腰背上疏忽变换的炫亮光斑,“一个人?”

廖吉祥不回头:“每年这时候,”温吞的声音,风一吹,有些飘忽不定,“一个人,有时两个人。”

微苦的檀香又袭来了,谢一鹭忍不住在心里问,另一个人是谁?

廖吉祥突然站住,谢一鹭没有防备,险些撞在他背上,他并不知道,为了这一停,廖吉祥已经惴惴了一路,他慢慢转过身,玲珑的眼投向谢一鹭,一触,马上又移开:“怎么……称呼?”

声音很小,像一片羽毛在耳廓上挠,谢一鹭有点懵,这是折钵禅寺石阶上那个居高临下的大珰吗,那时他的脸冰一样冷,问了姓名便叫阮钿痛下杀手:“谢……”他脱口而出,出口又停下,他是知道他名字的,还问什么?

长久的沉默,久到听得见新枝抽芽的声响,久到谢一鹭忽然读懂了他:“春锄,”他缓缓地说,“谢春锄。”

廖吉祥这才大胆地看过来,他个子不高,微微仰视:“养春,”他抿了抿唇,那种生疏和紧张,像是很少提到这两个字,“廖养春。”

说完,他转回身接着走,还是一瘸一拐的,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们好像真的不是谢一鹭和廖吉祥,而是谢春锄和廖养春,两个没有羁绊、没有过往的人,那么自如:“你练字用什么帖?”谢一鹭问。

“《大宝箴》。”廖吉祥很快答,语气里带着某种本真的色彩,似乎在路边的树丛里看见了什么,他停下来,伸过手去。

一双极白极细的手,阳光投上去好像都要把它们烧坏,谢一鹭的目光追着那些灵动的手指,它们攀上一株结红果的小树,捏住一枝脆生生折断,拿在手里,像个吃瓜子的姑娘,把不知名的果子塞进嘴里,用牙齿咬碎。

“这个味道北京吃不到的。”说着,他在枝头挑了挑,又折下一枝,递给谢一鹭,谢一鹭看着那枝小姑娘似的东西,勉强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又走,离着不是三两步,而是亦步亦趋了,谢一鹭把那枝野果摆弄着翻看,越看越觉得奇妙,他们都没有提起南京的事,矮梨树、戚畹、老祖宗,所有那些纷扰,仿佛都和这一刻无关。

可能是走得热了,廖吉祥从怀里抽出折扇,谢一鹭在后头看见,一面是倪云林笔意画,另一面是草书,他在北京见过不少伴驾的大太监,扇面不是青绿大山水亭台人物,便是宫式泥金花鸟,与他们比,廖吉祥更像是个文人。

想着,他随手摘了颗红果子进嘴,只一咬,满嘴就酸得沸腾,他一把捂住下巴,这酸劲儿,这辈子兴许都忘不掉了。

“酸?”廖吉祥回头瞧着他,阳光化作星子,灿灿洒在脸上,那张脸似幻似真,只有漾着桃花色的嘴唇看起来真切,在鼻尖三角形的阴影下,微微的,笑了一下。

谢一鹭觉得嗓子眼有些痒,把嘴里的酸味咂一咂,酸涩蓦地变成了甜,甜得鲜灵,甜得动人,正愣怔,廖吉祥问他:“你有二十五?”

谢一鹭没答话,廖吉祥感觉到他投过来的炙热眼神,不大自在,别扭地抿起嘴角,谢一鹭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啊,你说什么?”

廖吉祥审慎地打量他,似乎想了想,又问了一遍:“你有二十五?”

“二十六了,”谢一鹭尽量表现得自然,“正月生人。”

廖吉祥转过身,谢一鹭看不到他的神情,心口像有只猫在抓,听着他问:“成家了?”

“家在北京,”说到北京,谢一鹭显得落寞,“贱内一个人操持。”

“该把她接过来,”廖吉祥这话有点交浅言深的意思,“或是……”

起了头,他却没说下去,谢一鹭赶了两步,上去和他肩并着肩,偏过头,像个默契的朋友那样注视着他:“或是什么?”

廖吉祥很惊讶,从他闪烁的瞳孔就能看出来,太久了,没人敢和他并着肩走,或是出于恐惧,或是出于厌恶,那些人趋避着他,把他扔在高处。

“你和她还好?”廖吉祥问,“多久通一次信?”

几乎没有书信,谢一鹭想,有也是和养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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