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以为,紫崖君便是那个能让陛下情有所归的人。”
年近古稀的老者,说起这样的话来,竟还是充满了真挚和些微羡慕之情。
重骁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
自昨夜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忧惧似乎就这样被冲淡了许多,他的心上仿佛又多了一根支柱,就此分去了一些明琅中毒一事给他造成的万钧重压。
今夜他本是满怀怨愤而来,却不想得到了如此坚定的支持。
“那么……”定定地看了老太傅许久,他的声音几乎有些微微颤抖起来,“太傅不会再反对封君了?”
老爷子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声。
“老臣说过,是老臣错了。”
言罢老太傅又拱手作揖道:“老臣还要恭贺陛下,得此不计生死一心护卫君王的忠贞之士。紫崖君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化险为夷,长伴君侧。”
这次他几乎是立刻从书案后转出来,上前扶起了年迈的臣子。
“太傅……”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好,不得不承认,先帝为他选择这位帝师时,的确是慧眼识英。
不说别的,单是这份能够直认己身过错的胸襟气度,便值得他一生引以为楷模。
更不用说……
他忽然想起了厌厌。
那个身有异相的女孩子,这样的孩子无论生在怎样人家,多半都会被当成妖孽遗弃甚至于杀害。
但老太傅却把她带在身边,言谈之间更是甚为怜爱。
记得早年进学时,老太傅便对他说过,为君者应不拘一格降人才,切不可以貌取人。
又说过,世间有情众生,无论形貌如何,都应当敬重。
而他又是怎么做的?他竟对阿琅说过:你这异类之身,真是令人恶心。
那时阿琅又做错了什么?
所以是他错了,不仅仅因为这话是对阿琅说的,更重要的是他本就不该说这样的话。
所以你看,人非圣贤都会犯错,甚至圣贤也会,而犯了错徒有悔恨是无意义的,犯了错就得认识到错误,并且尽力去补救,才有资格再去希求被自己伤害的人能给予一丝宽恕和谅解。
“太傅不会辞官了吧?”他此刻只觉心中满满涨涨的,又是酸楚,又是欢喜,“朕……还需要太傅多加教导。”
他依旧需要这位老师。
“不辞啦。”老爷子摆了摆手,“老臣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为大燕,更是为陛下。”
比起圣祖皇帝和睿宗皇帝那般功勋彪炳的圣君,臣更希望殿下来日,能够成为被万民记取的君王。
眼前老太傅说的话,不知怎么的让重骁想起了昔日初次在上书房会面,当时已鬓发花白的新任帝师对自己的期许。
虽然经常挨打,但是除了先帝之外,对他而言,老太傅大约是最像父亲的一个人。倾尽一生心力才学,只盼他成为明君。
可他又是如何报偿老者的?前世最后的时光里,老人已经辞去官职,闲居在家编书。当时他心防太甚,暗中派了皇城司的密探监视,但是直到檀京城破,老者似乎都没有离开……
所以,最后是殉国了吧?
他如鲠在喉地想,这一世刚刚重生时,他副的心意都系牵在明琅的身上,有些事便忽略了,而如今一路走来,他方才发现自己前世辜负过的人竟这样多。
不会再发生了。
他将老者扶到一旁的赐座上坐好,然后恭恭敬敬地,如同第一天做学生时那样深深做了个揖。
他绝不会让前世国破山河碎的惨象再一次发生,他会守住江山和大燕的万千生民,不让他们再坠堕于兵燹之苦!
心中暗暗这般发誓道,与自己的太傅这一席剖心吐胆的对谈后,他重新意识到自己此刻所负责任之重大——
明琅尚未脱险,幕后主使也只是初露端倪,大燕的劲敌还在外虎视眈眈,现在岂是他颓丧狂怒,丧失理智的时候?
亏得老太傅惊醒了梦中人
“学生……谢老师提点之恩。”
大燕的天子真心实意地如此说道,之后他又两次躬身,了三拜之礼,随后才传召舍人入殿,由他口授,拟了两道诏书。
一道是张榜求贤,向天下征集医治芬舍利花之毒的方法。因为事关明琅的性命,所以除了重金酬谢之外,他不惜以天子之尊许下一个承诺——只要能够药到病除,献药者便能实现一个心愿。
而第二道诏书,便是加封明琅为紫崖君的正式旨意,附上天虞山一战的概略,黄绫黑字,昭告天下。
次日天色未亮,连夜誊抄完毕的皇榜就贴了出去,一时间檀京百姓议论纷纷,自然都好奇当年的大逆之后怎么又成了忠君护国,救天子于危难的紫崖君?
更有那日在袁方家门外窥见过天颜的百姓,将当日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尤其是“皇上爷”抱着怀里头那人时的那股子稀罕劲儿,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