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曾经约定成仙后一定回来度化的妻子,也已然成了冢中白骨……
重骁原不知道这出戏说的什么,只是觉得曲调婉转便听两句,倒是明琅听得认真,而等他捧着刚煎好的蜜煎丸子回来,戏已经倒了尾声,却见明琅怔怔地看着台上,不知在想什么。
“这戏说什么?阿琅看得这么入神。”他拿竹签戳了一个丸子,吹凉了送到明琅嘴里。
明琅一边嚼着糯米丸子,一边含含糊糊地给他说了大概,末了问道:“主上觉得,长生好么?”
这个嘛,好像没有帝王……不,应该说没有人不想长生吧?
但是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重骁还是有些别的看法——
“倘若我能得长生,那除非阿琅能同我一起,这长生才有滋味。不然的话……”他看了一眼台上正对着妻子的坟茔伤心欲绝的“周昉”,“长生在世,也不过是一个不断失去身边至亲至爱的可怜人罢了。”
明琅皱了皱眉。
眼看着青年不知怎么的就难过起来,重骁赶紧又奉上一个蜜煎丸子,同时把人从戏台前拉走,生怕接下去又要演什么《棒打薄情郎》《永镇东皇钟》之类的悲情戏码。
而这个时候,弦月已然西沉,快到放河灯的时辰了。
他引着明琅急急往河边走——“月弓灯会”有个风俗,情侣可以坐画舸去追自己放的河灯,因为月弓河河道虽窄,河床却深,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河灯漂流的方向不定,故而情侣倘若能追到自家放的那盏灯,必是月神护佑,能博得个地久天长。
他们到了河边的时候,早有一艘小小的画舸停在那里,撑船的人……
是小端子。
看着换了一身船夫打扮的内侍,明琅好不惊奇,圆睁着眼又吃了一个蜜煎丸子。
“他家中原就是世代撑船的……后来才进的宫。”重骁解释道,又看了看看小端子,“今日要是追得上河灯,自下月起你的月例便翻倍。”
“谢陛下赏!”四周无人,小内侍这声谢赏就喊得十分响亮。看他如此自信,重骁和明琅都笑了,随后两人登上画舸,重骁从舱内取出早已备好的河灯——与盂兰盆节的荷花灯不同,这九月初三的河灯是做成了蓬船的样子。
“有什么心愿,都写在这上头。”重骁研了墨,点着河灯的船篷部分说道,随后看着明琅笑问:
“阿琅有什么心愿呢?”
56-不如相忘于江湖
阿琅有什么心愿?
问题出口前重骁其实没有想太多,但话问出来之后,明琅却是神情微变,一脸认真地思索起来。
“希望……陛下身体康健。”过了好一会儿,青年这样说。
重骁听了一愣,不明白自己好好的,明琅怎么忽然担心起他的康健来?但随后明琅冲他笑了笑,说:“陛下康健,是大燕的福气。自然……也是微臣的福气。”
他顿时就没什么疑惑了。
阿琅在意他,望他一切都好好的,这又有什么不对?
于是他也笑了笑,投桃报李地说:“那朕就许……与阿琅地久天长。”
明琅含笑低下头去。
随后重骁便将这两个心愿写在河灯上,点亮灯芯放入水里,看着蓬船形状的河灯顺着水流向莽水的方向漂去。
河灯下了水自是不能立刻去追的,不然就是作弊,惹恼月神一世姻缘不顺。所以重骁还预先备了一个砂时计,放灯之后他便将砂时计倒了个个儿,而当里头的砂落了一半的时候,河道上游又漂来许多河灯,将整个河道都挤得满满的。
正如天星落水。
眼见他们放的河灯已不知了踪影,重骁眼都不眨地盯着砂时计,只待最后一点儿砂落完,便立刻吩咐小端子,“快!追上去。”
简直像个好胜心起的孩子。
明琅笑着由他去,自己坐在船头专注地看满河的灯,他目力好,一晃而过之间也能多少看清几句灯上的祝祷。
和盂兰盆节主要追思故亲不同,这些河灯上的祝祷几乎都是与姻缘有关的,或是情人相许的誓言,或是祈求婚事顺遂。当然也并不都是良缘,也有哀叹恋人远行的,悲伤佳偶难成的——
世间伤心,无非是死别与生离。
画舸顺水而下,明琅看的祝祷越来越多,在心中约摸估算了下,发现竟然还是伤心的多。
青年的神情不觉透出几分落寞来。
恰好这时起了夜风,吹着水面上的寒气袭来,他一时不察,打了个哆嗦咳嗽了几声,倒把重骁惊着了,急急起身进船舱里取斗篷。
然而重骁一离开他身旁,明琅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来打开,将里面剪成了细末的纸屑倒进船头灯里。
霎时便有异香涌出来,但转瞬之后香气就淡得几乎闻不见了。
重骁正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