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所有人低垂着头颅退下。
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左顾右盼,更不敢多问一句,少年帝王已经不是他们所熟识的那般软弱。
大秦的天,要变了。
远处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乌云,很快整个天上便似漏了一般,有暴雨倾泄而下。
雨水似落珠般将被血色浸染的咸阳城大街冲刷干净,又尽归于江海中,或哺育着咸阳城的万千草木。
有无名方士于远山眺望,双手合十祷告祈福,似悲戚亡者,又似平静无波。
吕不韦站在大殿上。
不知为何,浑身的气势已然没了往日的凌厉,就好似已然年迈的老狮子一般。
明明还不到风烛残年的年纪,背脊却生生佝偻了两分。
嬴政在打量着他。
吕不韦心中捏了把汗。
尽管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那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并不带任何厌恶的情绪,只是单纯打量,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尽管这种目光并未携带攻击性,但仍然让吕不韦觉得不适。
半晌,嬴政终是说了第一句话。
“寡人竟不察,吕相已垂垂老矣。”
话中多有感慨之意,如长大了的子侄同长辈说笑。
嬴政颔首,自有内侍端了把椅子给他。
吕不韦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拿不准嬴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也无任何退路。
最后只能半推半就似的,挨了一小半屁股在宽大的太师椅上。
这种姿势比站着更费劲。
吕不韦额头有冷汗冒出。
“不知陛下留下臣所为何事?”
嬴政已非昔日黄口小儿,且远比同龄人杀伐果断。
吕不韦恍然间竟觉得,约摸是这些年在自己和赵姬眼皮子底下养精蓄锐收敛锋芒练出来的。
——如此说来,此番帝王之才,还真拜自己所赐。
现在想来倒是讽刺的紧,只是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已经被押解出宫的赵姬。
吕不韦眼中满是轻嘲。
他们这些人半生谋划,茕茕不息,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时也,命也!
嬴政随手拿起面前摆了许久的绢布,雨化田小心的接过,复而递给吕不韦。
只是在最后松手之际不着痕迹的提前放了手。
倒像是被扔进怀里一般。
吕不韦咬牙。
他知晓雨化田此人难对付,且观其本事,想来也是平步青云的主。
最后生生忍了这口气,展开绢布。
上面一一记载着嫪毐之祸,且无任何润色与委婉,字字刺目。
身为太后德行有亏便是将帝王的脸放在地上践踏,吕不韦原还以为嬴政会对外隐下种种内情。
现在看来,嬴政天生就是适合做帝王的,不仅能忍天下人之不能忍,而且够狠!
嬴政垂眸,静静地看着吕不韦,生生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上面所述,皆为嫪毐临死前的口供,不知吕相有何看法?”
当然是假的。
嫪毐临死前只死死的咬着他的名讳,又哪里来的招供。
一切皆是西厂调查所得,与真相一般无二。
吕不韦有什么看法,又能有什么看法?
他根本没看完就知道嫪毐那个窝囊废到底说了什么!
嫪毐是个什么样的人,吕不韦再清楚不过,当初愿意带他进宫就是看准了这个人够贪!
只是没想到权势熏心,竟百般扩大了他的贪欲,开始贪图那些不该想的东西!
吕不韦眼睛死死的盯在绢布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明明都是熟悉的字体,放入眼中却好似完全陌生的东西。
咸阳城外。
不知名的花在雨水中畅快的展开身躯汲取养分。
待这场雨过去,它们便将竭尽所能的绽放,用华丽缤纷的一生来提醒天下人——
月升日落,四季交替。旧时代逐渐隐去,而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仿佛过去了很久。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嬴政见吕不韦出神也不开口打断他,仿佛想要看看这位诡辩之才如今要如何辩解。
直到这场雨逐渐过去,咸阳宫那高低不平的屋檐处有洋洋洒洒的雨滴垂落时,吕不韦才再度惊醒,被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仲父,你有何话说?”嬴政好整以暇的靠在龙椅上,语气不疾不徐。
年少轻狂的帝王高高在上,以君临天下之姿俯瞰着他,眼神明亮而犀利,仿佛能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吕不韦只觉要前一阵虚幻。
一切仿佛都在云雾中,眼前被蒙上轻纱,看不清方向。
幸好有嬴政提前赐的椅子,否则这下可就直接跌落在地了。
嬴政偏了偏头,再度开了口:“仲父替嫪毐过了宫刑一关送予太后,便是欺君。”
语气缓慢而坚定,节奏徐徐,似在说其余人的故事,而吕不韦只不过是茶辽中那匆匆路过的听书人。
嬴政字斟句酌:“寡人首次问仲父时,仲父是如何回答的?”
不消吕不韦开口,嬴政便自问自答了。
“噢……寡人记起来了。仲父那时回答……不知。”
“既如此,便又是欺君。”
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帝王耍弄于股掌之间,早已难逃死罪!
“寡人初经加冠,方才亲政,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便接二连三,仲父以为寡人该如何处置?日后又如何处理国事?”
并非刻薄的话却像是隐藏在花丛中尖锐的刀片,一刀一刀,扎的吕不韦千疮百孔。
他仍然没有开口。
大殿上只有那清脆的少年声时而低沉时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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