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衣物,几日干粮,水壶银钱,这就是三人所有的行李。
从楚宅到城门,王凝之只看了楚羽六次。一次扯了扯他有些褶皱的衣角,一次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额前发,一次检查了一遍他的行囊,一次帮他把背后的铁条扶正,一次帮他擦了一下流下脸颊的汗水,还有一次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已经少了很多稚嫩之感的面庞。
有些沉默,有些压抑,有些伤感。一行四人就这么走着,谁都没有去多欣赏一眼今日颇为灿烂的阳光。
然而既是送行,就有分别的时候。王凝之不是那等哭哭啼啼哀伤婉转的世间普通女子,自然不会长亭复短亭,一程又一程的没完没了,哪怕离开的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当四人刚刚踏出北城门的时候,王凝之就率先停下了脚步。
“但既然是自己的儿子,又如何能做到如当年送友一般的淡然洒脱?”她沉默了片刻,还是苦笑几许,扬起了那张风韵犹存的面庞。
“出去以后,酒要少喝。话本故事里的豪侠一饮一壶酒,十步杀一人的事迹勇则勇矣,然而终究只是故事。酒只会误事,甚至还会要了你的性命。”
“一路行去少不了争斗,不怕死才能活得更久。但你要记住,不怕死不是找死,打不过就跑,命比什么都重要。”
“你师父说得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江湖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只靠武力说话的地方。有些人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活活玩死一个宗师,这样的事情并不少。人心隔肚皮,万事留神。”
“央儿,沁儿,我曾经也是一个江湖人,所以也习惯于直来直往。小羽毕竟是我亲儿子,所以我自然会偏向他些。但这四年来我也已经把你们当成了我自己的孩子,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心头肉。而今日至此,我已经不能再帮你们做什么了,从今往后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互相帮扶,互相照应。”
纵使平日里苏沁再如何心宽干练满不在乎,然而终究是个小姑娘,一番话听下来再也无法忍住,抱住王凝之扑在她怀里哭了起来。吴央双手背在身后,脚掌轻微在地上摩擦,别过头去眼睛看向别处,抿起嘴来一言不发。
楚羽看着轻轻拍着苏沁后背的王凝之,看到了她脸上这几年愈渐深刻的几许皱纹,以及头发里乌黑中掺杂进去的已可清晰辨别的银白,感觉喉咙里有些发干。陡然发现此时的情形竟然像极了自己幼时读过的故事里最看不得的桥段,心情更加复杂。
然而楚羽终究不再是以前的楚羽了,四年来的习武生活为他曾经敏感而天真的内心裹上了一层粗糙而坚强的外壳。这个十六岁多即将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渐渐的开始学会了一些什么,懂得了一些什么,或许是从那个骨折的手掌开始,或许是从那场堂屋里的对话开始,他终于明白一种名为责任的东西,笨拙的将他认为该保护人护在身后,渐渐地要从一个男孩儿长成一个男人。
于是他不想让现在这种悲伤地氛围蔓延开来,这不符合他现在的审美。
于是他挤出了一个今后会被很多人记在心里的灿烂的笑容,两行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光,显得异常傻气。
“放心吧娘。”他说。
“此去经年,我替你去看良辰美景,必不令其虚设。那些年你和爹走过的路,我替你们再去走上一遍。”他说。
“你身体渐渐不及当年,便在洛阳城里好好生活。且看你儿子如何在江湖里混出个人样儿来,把该做的事都做好,再回来陪你。”他说。
“走了。”他说,然后不顾苏沁的吱哇乱叫把她拽了过来,向吴央点点头,转过身去,不再回头。
不再回头。
王凝之看着逐渐远去的三个背影,许久不曾说话。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捂住嘴,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楚羽,你怎么了?”
“啊?我怎么了?没事啊。”
“这么大太阳也不可能是雨啊?”
“风大迷眼了,迷眼了哈哈哈。”
“想哭就哭吧,憋着多难受。”
“谁哭了?!吴央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谁哭了?!”
“你。”
“……走了走了。苏沁你笑什么笑!”
身影越来越小,地上的影子却越拉越长,仿佛是由衷的不舍,努力地想要靠近这个满是回忆的地方。
……
城头,有文士放浪形骸,半倚半坐,席地饮酒。李博接到亲兵禀报,沉吟再三还是决定上来看一看。而当他发现此人不仅如此不讲礼数,还坐到了那处平日城主最喜欢的观景之地时,顿时粗眉倒竖,就欲发话。
然而还不待他说些什么,那人就已经遥遥向他举起了酒壶。
“李统领!如此艳阳高照之日,何不卸了一身不合身的甲胄,来坐下与小弟我对饮二三呢?城主不在,整个洛阳还有谁敢管,谁能管住你我二人呢?”
无人可管,无人能管。你我同级,就不要想着拿资历来压我,同是为城主做事,就不要总想着我是个外来客。
李博是个武人,但绝不是一个粗人。能随萧正风在江湖中杀进杀出这么多年,其资本必定不只是身上溢出的肥肉,自然也能听懂那飘飘忽忽的话外之音。然而他生平最讨厌此等不咸不淡而又话中带刺的酸腐气息,登时冷哼一声,讽道:“城主府向来只养有识之士有用之身,可不养一梦四年的米虫酒虫。凌络轩,你在建业可以呼风唤雨,来到我洛阳四年还不知道收敛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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