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架下,石桌边。
红泥小火炉里的银丝炭正烧的噼啪作响,而上面的铜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贾瑞揭开壶盖一瞧,一大早从玉泉山打来的泉水正沸腾着,吐出一个又一个水泡。
拎起黄铜壶,将热水注入缠枝莲青花盖碗里,一粒一粒犹如珍珠大小的茶丸在滚水里起伏不定。
随着越来越多热水的注入,茶丸表面的银毫绽放开来,变成一朵朵碧绿花蕊银白花萼的异种奇花。
“这碧落春早果然名副其实,不似凡种。”
贾瑞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别看是沸水冲泡,并不烫嘴,而是一种温润的口感。
略一回味,有种淡淡的清爽,一股浓郁却不腻味的芬芳在口腔绽放,仿佛此前藏住的茶香在这一刻才全部爆开。
一口茶水咽下,浑身如同被温柔舒缓的水流拂过,从五脏六腑到血管皮表汗毛,似有一层带着微微凉意的细小电流划过。
“这凉意才是‘春早’之意的由来吧。”贾瑞再次啜了一口茶,“春寒料峭,春早尚带着几丝冬末之寒凉,所以这茶本身带着寒意,这才不烫嘴。”
慢悠悠啜了一口又一口,细细品味这茶中之意,眯着眼睛的贾瑞满脸享受。
“孽障,怎么还在家里?娘娘今日便回府省亲,传了信儿要见你,你此时就该在荣府等着!”耳边忽然响起贾代儒的声音,炸雷一般。
贾瑞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方诸灵茶给洒落在地。
睁开眼睛一看,贾代儒一身盛装,正双手掐腰怒视着他。
“祖父,您不是说年纪大了,不去迎接娘娘么,怎么?”贾瑞吃惊的问。
昨晚老爷子还说不去凑热闹,但瞧这装扮不太像,头戴如意乌木簪,身穿蜀锦长袍,腰系福字攒花结宫绦,脚蹬皂靴,全都是新的。
“祖父,真帅!您这一身什么时候置办的,孙儿从来没见过呢。”贾瑞冲老爷子一竖大拇指,口中不住称赞。
贾代儒不吃这一套,吹胡子瞪眼:“别转移话题。瞧瞧你什么样子,怎么不换新衣裳?”
贾瑞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呵欠。
摸摸眼角的潮意,他道:“祖父,这才巳时,娘娘到府里起码戌时,着急什么,还早着呢。”
自从上回逛了大观园,贾瑞一直在家里读书。
省亲的旨意虽然下来了,但那是大方针。
作为贵妃娘家,想要元春回府,荣国府首先要做的是向皇帝请旨。
皇帝心里不痛快,自然不会爽快批准,但因是太上皇的意思,又不能将折子驳回,只能压着不批。
而荣国府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折子请旨。
也因此,虽说大观园五六月份就已经建好,次年正月十五这天元春才得到恩旨省亲。
中间大半年时间,一惊一乍的,早把大半族人的心气散了个七七八八。
反正,贾瑞是没一点惊喜企盼什么的。毕竟,这是荣宁两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最高光时刻,此后便是一落千丈,甚至被抄家流放。
“你怎么知道娘娘要戌初才到府上?”贾代儒半信半疑。
“祖父,今儿什么日子?”
“正月十五。”
“对,正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宫里能少了活动?宝灵宫天官大帝不去祭祀?大明宫的宫宴不出席?这可都是露脸的时候。”贾瑞一拍手。
每年上元、中元、中秋、下元、元日、千秋,皇帝有请臣工入宫赴宴的传统,今年难道会因贵妃省亲改变安排?没那么大脸面。
且就元春本人来说,在大型祭祀及宫宴上露面无疑比省亲更重要,这是一次向前朝后宫展示皇宠的机会,关系着她在宫中的生活。
只有无宠或者犯下大错的妃嫔才不会露面!
“未初刻用晚膳,未正二刻拜天官,酉初刻宫宴,戌初才有可能出发,亥初能到荣府就不错了。”数着手指,贾瑞细细解释给贾代儒听。
贾代儒一听,心里不着急了,但脸上却不愿意承认,仍然掐着腰道:“这大半夜里才来,正是最冷的时候。瑞儿,你多穿些。去岁入冬新买的那件青狼皮大氅一定要披着。”想了想又道,“既然那么晚,祖父就不去凑热闹了。娘娘总归要在家里住几天,到时候再去拜见。”
贾瑞早就寒暑不侵,并不在意大氅不大氅的,但有人关心,心里总归是热乎乎的。但听到后一半,只觉得无奈,元春连夜来连夜走,根本没住一天,荣宁两府是白白建了园子,更为要命的是惹了新帝极大的不快。
“来,坐下喝杯茶。”拉着贾代儒坐下,贾瑞沏了杯热茶递过去。
贾代儒默默接过喝了一口,很快舒服的闭上眼睛。
贾瑞笑笑。
紫藤花的叶子早就落光,只剩虬结的藤枝藤蔓在架子上蜿蜒,和煦的日光从中洒下,落在身上,拂了一身还满。
转眼到了亥初,贾政小厮又一次来催请贾瑞过府。
贾瑞见推辞不掉,便换了身见客的衣服,跟着来到“有凤来仪”这处元春落脚之地。
此时,銮驾还未到。
又等了二刻有余,远远便听到脚步声,贾瑞便知来了。
又在耳房里等了许久,才有太监宣贾瑞入内。
时间紧迫,元春也不是谁都见的,像贾环,被王夫人扣个染病未愈的借口不见,见的也都是嫡系,哪怕贾兰幼小,也随李纨行了礼。
也因此,若不是贾瑞中了举,也不可能见他。
跟着太监走进去,贾瑞飞快看了对方一眼,便要跪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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