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晨间,气温刚开始爬升,江雾迷蒙,铁陀螺在碧波中旋转,像滴落在江水中的雨滴,带起阵阵涟漪。
女子的歌调,我太熟悉不过,唐家发源自安汉,这是安汉嘉陵江边,采桑女子经常哼唱的歌谣,也是常常在梦里,化为我对儿时的思念。
看着江岸起伏的山峦,云气中不时有白鹭飞过,抖落着羽翼上的露滴。
“应该没错,没想到顺流而下,竟到了安汉与果城交界的地方。”我小声低语道,同时渐渐站直了身子,乘着枯木,靠近女子的竹筏。
嘉陵江里,千百年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每一个人的死,都有一段故事。
有人死,便有人捞。打捞的,不止是死者,更多的,是尘世间的悲欢离合。
铁陀螺,便是江上捞尸人的标志。
嘉陵江畔传唱的童谣,是捞尸人最好的写照。
“铁陀螺,转悠悠。”
“一起一浮,乱波流。”
“沉也冤枉,起也悲凉。”
“不如顺了江水,从此东亡。”
江水,跨过了千百年岁月,看惯了两岸的沧桑演变,一切的是是非非,都被奔流裹挟,向东入海,消亡于无人问处。
不论何时,江水都是冰寒的,就算是在盛夏,温热的最多是表层的碧波。阳光未照透的深水黑暗处,不知有多少亡魂在招手、在呐喊。
冰冷的江水里,有自杀的、有船沉的、有冲凉溺亡的、有逃婚被抓的、有私奔情杀的。。。。。。无数的故事,无数的冤屈与悲凉,都得靠捞尸人转悠悠的铁陀螺来决定,哪些可以重见天日。
水,在风水里为坎,对应冬日与北方,暗指玄冥,是一切阴冷黑暗的代名词,也是古人认为的至阴之物。包含了大量亡魂、尸体的江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肆意的打捞尸体。弄不好,轻则水鬼掀船,重则船毁人亡,图添陪葬。
在过去,没有现代这样先进结实的防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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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事,所以临江的城村常常受水害。风起云涌时,恶涛漫天,先民们认为是水中的蛟龙在作怪。蛟龙控水,但是特别害怕铁器,这便是捞尸人的陀螺用铁铸成的原因,铁性可以压制水里的怪物。
自古便相传蛟龙畏铁,所以我们在现代的一些江滩公园或者大桥下,都可以见到铁质雕塑,更有甚者,会将铁水灌注成牛形,铸成一头大铁牛,遥遥望着大江,这是因为一方面铁可以克制蛟龙,另一方面,牛在五行中属土,五行相生相克,土克水,所以铁牛经常被官家选来作平定水患用。
如何判断这片江域可以安捞尸?铁陀螺便是捞尸人手里的法宝。铁陀螺如果在江水里匀速旋转,起伏节奏正常,便表明目前水下没有索命亡魂或者头子,可以作业。但凡铁陀螺加速旋转,溅起层层水花,便需要小心行事,可能江下正在打捞的东西,太邪性。
如果原本在江水里沉浮不定的铁陀螺,突然从江水里跳起,这个时候,老一辈的捞尸人绝对毫不犹豫,立刻抄起船上摆放的小竹篓,往头上、身上一倒,转身跳江,头也不回的直往江岸游,能游多快是多快。
铁陀螺跳起,用捞尸一行的话来说,叫“炸花儿”,说明正在捞的东西,已经醒了,会索命。船上小竹篓里放的是混着鸡血、狗血的桐油,油水不相融,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江里游泳逃命时,淋在身上的鸡血、狗血不掉,水下的东西不太敢靠近。
所以过去一些不懂行的门外汉,见到江上捞尸人身边摆着个竹篓,还笑话说尸体捞不到,不如钓几只大鱼上来去卖钱,以为竹篓是鱼篓。
捞尸人,不论是在晚清民国还是现在,社会地位都不太高。干的是最累没人愿意的活,赚的是最少的钱。不知为何,手艺人凭本事吃饭,但往往都沦为社会底层,艰难苟活,古往今来皆如此。而在社会上抛头露面的,却往往是那群靠资本推动,用嘴皮子吃饭的所谓的艺术大师,热闹一下市面倒是挺好,不过长久下去,中华工匠之精神将渐次消亡。
晨间的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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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雾朦胧,水气滋润,不由得让人神清气爽。我站在枯木桩上,随着水流,离黑衣女子越来越近。
枯木桩与竹筏平行交汇,我与黑衣女子在江上擦肩而过。离得近了,才看见女子的脸颊挂着一层素黑薄纱,江风拂动,偶尔露出白皙的脸廓,弯弯长长,似是吹弹可破,女子身上淡淡的幽兰香,被雾气揉碎在碧波里。
“江上连捞尸人都能遇到,别待会再蹦出个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得赶紧上岸。”眼见着枯木桩要驶出捞尸的水域,我悬着的心变得轻松了许多,正准备长吐一口气。
“滴咚!”一声轻响,我寻声低头看去,只见竹筏与枯木桩中间的江水里,突然冒起一个水泡,阳光照射下的碧波里,像是泉眼正在往外喷涌清澈的水流。
下一秒,枯木桩和竹筏周边的水域,渐渐的沸腾了起来,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气泡由江底上升,在江面绽开出一朵白色的小水花。
这一刻,原本放松的心顿时紧张了起来,虽然我们唐家不捞尸,但金石玉微录里记载的江上捞尸故事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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