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吗……”他隐隐的自问,拼命的撑着手,努力从地上站起来。
杜庄庄说:“小逢,你让他找荷包呀!让他跪那儿做什么?要跪也该转个方向,脸对着咱们呀!”
“是啊,你不是看见他把荷包带进恭房了吗?!”张若捂着鼻子,将小逢一推,催促道:“我不管,你得让他开始找!”
小逢木讷地点着头,走上前。
周淮觉得身后无光,小逢的手毫不留情地按压在他的脑袋上,狠狠地令他的脸贴近了木板的缝隙,用阴森的语气说:“周淮,你快找啊。”
“小逢……”
他几乎窒息,强烈的屈辱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周淮第一次感受到了任人鱼肉之痛!比起从前那些皮肉之痛,这样对他的侮辱才更叫人不能接受!
“我在的。”小逢应他,顿了顿,又对他说:“那你就把手伸进去找吧。”
“小逢!!!住手!”
周淮的手被他推进木板的缝隙之中,嘶声力竭,却被小逢完全无视,抬脚踩着他的肩,用力的踩着,碾压两番,对外门的人喊道:“杜哥你来看,他在找了哦!”
“我看看我看看!”杜庄庄拿袖口捂着鼻子凑过来,一见着又不满意了,“就光放下去有什么用嘛!不动起来怎么找呢?”
小逢点头,谄媚一笑,连带着缺失的门牙,那儿豁的好生空洞,他说:“好的杜哥,我知道了。”
周淮觉得肩上一松,他的左手被浸在冰冷的粪池中,几乎那一瞬间,眼泪留了下来,他不想哭,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哭,可是就因为这样,周淮哭的不能自已,他感觉到手被人强制性地前后晃动,心里的一些东西逐渐的瓦解破碎,手在黑暗肮脏的地方终于捏成了拳头。
“杜庄庄!”
一声有气无力的喊声从所有人的背后响起来,杜庄庄回头一看,草草的抬手作了个揖,“先生。”
老迈的先生拄着拐杖站在后院的屋檐下,他似乎看见那里匍匐了一个谁,或许是自己此生最骄傲的弟子,他以一个极度屈辱的方式跪在那里。
“你们在做什么?”老先生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光太亮,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往恭房看了看,轻轻地叹气道:“别胡闹。”
“这三个字都说十年了!我听厌了都!”杜庄庄点头,张若则将他推回了后门里,“您老没事别出来!咱们这一批的都快下山了!别管!”
老先生靠着门,依稀可以听得见外面传来的大笑,他闭了闭眼,皱纹密布的脸上出现一丝愁容,很快,就消淡下去了。
“小逢,你有没有觉得,周淮好像饿了?”杜庄庄和张若勾肩搭背,往后退了几步,煞有其事的,他又说:“你不然问问看?”
小逢微微一愣,将脑袋凑过去,在周淮的耳边,认真的问:“周淮,你饿了吗?”
周淮能感受到他豁牙说话漏的风,吹在自己的耳朵上,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召唤,小逢究竟什么时候,让自己如此忌惮和恐惧?
“周淮,你,饿了吗?”
“滚!”周淮咬住他的手,狠狠的咬下去,小逢松开按压他的手,他却也无法立刻的动弹起来。
“周淮你,饿了吧。”平淡,波澜不惊的,小逢兀自说着,在周淮的注视下,他也趴着。
杜庄庄和张若见此,往后大退布,捂着鼻子,瞪大了眼睛,好整以暇的看着那边上演的一场。
周淮紧紧的闭着眼睛和嘴巴,他只有一个念头——死。
让我死了吧!
杀了我,现在杀了我!
让我死,让我化成厉鬼恶鬼!
天上聚了许多的乌云,那样遮天蔽日的层层叠叠,将所有天光一一掩藏。
……
左芪旁观的内心很是压抑,忍不住作呕,又忍不住破口:“他妈的一群畜生!活该死了!”他想把周淮扶起来,手直接穿透过去,他想一巴掌呼上杜庄庄那张肥硕的脸,手直接穿透过去,他甚至想把那老先生从门里拉出来,手还是直接穿透过去,“读生迹也忒憋屈了!啥都做不了!”
周淮最后没有寻到那个所谓的荷包,尽管他的手在污浊中搅弄了许久许久。
他们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在周淮的耳边回荡着。
杜庄庄说:“周淮,你看你,圣贤君子,不过如此!”
小逢说:“周淮,现如今知道了吗?苟延残喘就是这个滋味。”
他以为自己死了,僵硬在这个窄小黑暗的地方,已经和恶臭脏污融为一体。有人在这个时候拉了他的腰,那双手在颤抖着,力量很小,吃力的将他往外拉,伴随着喘气的声音,周淮听见先生说:“来,老夫扶你起来!”
周淮干涸的泪再度涌上来,他配合的动了动,膝盖那里一阵剧痛,最终还是脱逃了,可这个姿势保持的太久,四肢已经麻木。
“周淮啊……是老夫无能。”
老先生跪坐在他面前,老泪纵横,颤抖着摇着头道:“杜庄庄欺人太甚,小逢他们都变了!”
“先生,什么是君子?”
周淮望着这个耄耋老人,眼睛一闭,仿若回到了幼年在课堂之上关于君子之争,先生那时候胡子还是乌黑的,讲起书来也是顿挫有力,他似乎听见先生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
那个精巧的砚台就被杜庄庄丢弃在草地之上,就只能看见那底下的金色折翅雀,眼眶猩红,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