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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五,方惟的学校开学了,学生社团忙着组织开年的第一次集会,彼时北线国军战场战势惨烈,据传至上海的消息,死伤众多艰苦卓绝;社团的学生群情激昂,筹划起声援抗战的演出和宣传来,其中传单的文稿为配合在沪的外国人,特地翻译了多国语言,法语部分学生们拿捏不准,悄悄来邀请方惟帮忙拟定。

虽然金校长几经申饬,不允许启秀中学学生组织集会,但事实上,类似集会,高年级班已经有过几回,方惟在走廊里接到学生的请求,并未说什么,默默收进讲义里,微微点头道:“明天上午来取。”她看到那高个子的男生眼中露出欣喜的笑意,清澈的有勃勃生机。

这两天没有过年时的好天气,似乎有一天夜里突然起了风,然后春意融融就被这风席卷而去了。才放学,天色就暗下来,也许又要下雪了,方惟边走边想着,在弄堂口买了份晚报,匆匆回家去。

自从那晚佟诚毅教训了房东杜太太家的侄子,这好几天,方惟都没有看到她了。头两天,大约是怕他们再来找麻烦,佟诚毅每晚都来吃饭,有时也坐在方惟的书桌前看文件,总是要到方惟提醒他,他才走。后来几天似乎他忙起来,礼拜天方惟去看童童,也只碰上他匆匆出门去。

方惟回到家,赶着去天井收衣服,她因为回来的路上弯到曹先生那里领了新的文稿回来,误了时间,晚饭就懒得劳动,打算做一碗葱油面凑合一顿。她正在灶间忙碌,听到外面敲门声,“方老师,回来了伐?”是杜太太的声音。

方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赶着出来开门,杜太太穿着家常的厚棉袍,笼着手,看了看方惟,又向里面瞟了两眼,“方老师自己在家啊?”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往里面,坐在方桌前。

方惟想她大约是要同她说说侄子被打的事,关于这件事她心里倒是坦然的,她家这位侄少爷借酒盖了脸,在她门口胡言乱语不是第一次了,弄堂里家家都知道,没有什么好狡辩的。所以她淡淡笑了笑,坐在杜太太对面,等着她说话。

然而她说的并不是她侄子的事,她先说了上海的局势,市井小民之见,不值一提,转而她又说起:“现在外头市面上都是乱来的,方小姐这每常也是要买小菜烧饭的,是不是一天一个价,这米价、油价翻了多少倍都算不清了,对伐?”

方惟心里猜测着她要表达的意思,并不怎么附和她,然而杜太太这样的人,向来是不需要人附和的,她自己一个人就能唱完一出戏。她虚堆着笑脸说:“所以你看看,这费用大伐!没有办法的呀。我想呀,现在也过了年了,又要缴房租了嘛,我稍微涨一点点,也是合情合理的,方老师说是不是?”

原来是要涨房租,方惟微微皱眉,看了看那块斑驳的黝黑门板,又听她说了一会儿外头黄包车的价格和绸缎庄里旗袍料子的价格,问她:“那杜太太打算涨多少?”

杜太太眼皮翻了翻,伸出一只手来比划,“十块钱呀,只涨十块钱,不说别的,咱们也是熟人了,我这个人,老念旧的,磨不开面子,涨的少。你知道弄堂口黄家伐,要涨十五块钱,心黑哟。”说着自顾自的摇头感叹着。

方惟听她絮叨着,缓缓的说:“其实,现在战时,房产价格都在跌呢,许多人忙着逃走,空房子越来越多,涨不到哪里去。”

杜太太一听,一直手啪的放在桌子上,变了颜色,撇着嘴道:“方老师啊,我这里是什么地段,老安的好伐,那年吴淞口都被炸平了你晓得伐,我这里平安无事的,不好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比哦!”

她这样唾沫横飞的说着,背后的门开了,佟诚毅穿着黑色大衣走进来,正赶上和臃肿的杜太太对视一眼。

他掸了掸身上的雪珠,听到杜太太干涩的寒暄:“哦呦,舅爷来了。”

他严肃的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侧身坐在方惟旁边,方惟看了看他大衣问他:“下雪了?”

他点了点头,低声问她:“在谈什么?”

“在谈房租,涨房租。”

“哦!”他点了点头,转过脸来,向杜太太道:“涨多少?”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杜太太想起他侄子被打出血的手臂,心里便有些发怵,莫名觉得佟诚毅是个狠角色,生硬的客套着:“哪里有涨多少?只涨十块钱而已,舅爷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外头行情总知道的呀。”说完,向他们努力堆着笑脸。

方惟本来是不善和这些弄堂里的女人们谈钱的,上海的弄堂里,太太们都是管钱的高材生,是久经沙场浴血奋战里锻炼出来的,方惟一向知道不是她们的对手。然而佟诚毅一坐下来,她忽然有了底气,她说:“我刚刚还说起,现在的时局,房产不牢靠,都在跌呢。想来,这房租也该是跌的才对。”

杜太太此时眼神也没有刚才那么凌厉的,委婉说:“那不一样的呀,你说的那是城郊,动不动就要开战,肯定是跌的咯,我们这里是相反的,越安的地方越要涨的呀。”说罢,看看佟诚毅,又补充:“我是看在我们总是老相识了,只涨了一点点,意思一下的。”

佟诚毅听完,沉默了片刻,忽然点头道:“杜太太说的不错,涨得不多。”

方惟一听便有些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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