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的晚上,方惟抽出空来去了一趟延声的书店。
六月里,天气渐渐热起来,店堂里开着前后门,有穿堂风过,方惟弯着腰在后堂门口的小炉子上煮酸梅汤,延声端着一盘洗净的甘草过来递给她,她看着锅里咕噜咕噜的沸水,一点点拨下去。
他站在旁边,也看看锅里,叮嘱她:“乌梅不能多放,煮久了太酸,伤肠胃。”
方惟点点头,答应着说:“好,知道了。”
他知道她夏天最招蚊子,所以在店堂几个角落里分别点了盘香,廊柱旁边都种了艾草,他看着她被热气蒸腾的有些泛红的脸,打开折扇替她扇着风,同时说:“小火煮着吧,别看了,跟我前面去喝茶。”
“好。”她听话的点头,把盖子略露个缝儿,起身跟着他前面去了。
佟诚毅把找她的电话打到利德书店来,但等他来接她时,又已经很晚了。他下车来站在店门口,方惟出来时问他:“我做了酸梅汤,你要不要喝,已经凉了,非常好喝。”
他看了看方惟身后送她出来的延声,露出一点笑容,婉拒说:“不用了,晚上喝了一点酒,有些头痛。”
方惟知道他一向不爱甜食,所以笑笑没再说什么。他伸手揽着她肩头陪她上车,她没看到,他和延声飞快的对视了一眼。
他们车子徐徐开出去,方惟有点热,就靠到窗口去吹一吹风,佟诚毅也跟着挪过来,她回头过来轻轻推他说:“好热。”
“既然怕热,还穿这么多?”他扯了扯她旗袍袖子。
这时候沪上的穿衣风格很开明,小姐们都穿起低领无袖的短旗袍,露出浑圆的白玉手臂,是既香艳又含蓄的风景。偏偏方惟是从没这样穿过的,譬如今天天气闷热,她至多穿件轻薄的软纱旗袍,袖子也有七八分长,显得特别保守。
佟诚毅忽然将信将疑的看着她,问:“让我看一看,是不是手臂上留了疤,所以不能露出来!”说着伸手上去卷她袖口。
方惟一边含笑躲着,一边推他:“你才留了疤呢,我没有的。我是特别容易被蚊虫咬,所以不敢穿短的。”
她躲不过他,被他拽着手臂,一一看了个遍,方惟其实性子里自有一股洒脱在,同他伯父一样,有股文人的武将之风,是能把酒祝东风的从容气魄。
她索性伸出手臂给他看,说:“看吧,没有吧。”说着还把袖口再向上挽一挽,一边又认真道:“我手臂上是没有的,肩头倒有一个,是小时候母亲用烟杆子……”她想说小时候被嫡母用烟杆子打在肩头上,没有烧尽的烟灰在肩头上烫了指面大的一个疤,却被他端然笑着的目光打断。
他倾身凑过来,在她耳边说:“好,这个地方回去再看。”说着抬手抚在她肩头上。
她被他噎得,后面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从前不觉得他有这么多花样心思的,果然士别三日,简直是要挖目相看。
然而,她并不知道,他今天何以这样晚了才来接她。他是从姚家的晚会上出来,匆匆赶回商行自己的办公室去,换了一身衣服,再出门来接她,是怕晚上抱过姚静雅,身上染了她的香水味道。
他送她到家,因为太晚了,送上楼去,替她关好门就出来了。他照例是让阿四先开车回家,自己叫了辆人力车赶往爱文公寓。
他们要商议借姚家的走私线,第一次运输药品的事。老聂的意见当然是越快越好,佟诚毅也觉得可以先走一批,因为他已经把这条线上大概相关的人员都打点过一遍。然而延声表示了反对,认为在他身份没有坐实之前,姚氏手里的人必然还是心存疑虑的,此时不能操之过急,断了后路。
几番商议后,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延声对佟诚毅说:“还是尽快同姚静雅订婚,订婚宴一过,你名正言顺,进出码头,借人运货,都不会再有人疑心。我们这条运输线才算打通。”
老聂赞同的向佟诚毅点点头。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手指摩挲着茶盅的杯口,最后淡淡点了点头。
谈到最后,起身将走时,延声在他身后叫住他:“绍原,事已至此,该放手时需放手。”
他偏身过来,同时看了看延声和老聂,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然而他回答他:“我等了三十年,才找到她,不会放手的。”他推开门出去了。
“那你让她怎么办?她早晚会知道的。”延声站在门内。
是啊,她早晚会知道的,让他怎么办呢!
他本来第二天答应了飞鸣,带方惟一起去国泰电影院陪他和清芳一起看电影的,但是临时被姚云峰叫去参加一个酒局,喝了酒又被留在姚家打牌,姚太太摇着团扇出来,一边吩咐阿妈做冰镇绿豆汤去,一边向他说:“绍原,还好你来,晚上你陪着静雅去她表姐家一趟,我这儿中了暑,可是出不了门了。”
他只好笑了笑,答应下来。
所以晚上,他挽着姚静雅去参加她表姐的生日宴,她新烫了头发,既卷又蓬松的散在肩头上,正好刺着他手臂,他坚持着没有与她拉开距离。
她姨母家姓俞,住的离姚家不远,所以他们便到的很早。有长桌摆在花园里,白桌布上放着精致的西点,点了蜡烛和彩灯,布置得很有几分情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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