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惟要走的那天清早,曹先生一边咳嗽着一边下楼来送她,维义兄妹和几个新同事一起站在楼下的茶叶铺子门口。
方惟向曹先生道别,她暖暖笑着说:“先生保重身体,少抽烟莫贪凉。”
曹先生瘦削的脸上泛起笑意,回她道:“我不该同意放你走啊,你一走我们可再也吃不到家乡菜了。”
信逸马上附和道:“所以我说,方惟还是留住的好,我们还可以省下一个厨子的钱。”
众人都笑了,冲淡了离别伤感。
方惟跟着几个同行的人,绕过战区进入浙江省,不能就近直达上海,只好先到宁波,从宁波港出发,走水路抵上海港,如此辗转,花了四五天时间。
轮船靠港时,方惟站在甲板上看码头一片熙熙攘攘,冬日寒风吹翻了她衣领,她从没有这么急着想要见一个人过,然而虽是急却也难过,为许多跨不过也得跨过的事情难过。
她是直接去的佟家,走角门径直到东小院,常实迎出来时睁圆了眼睛望着她,见了鬼一般。“方、方小姐来了。”他说。
方惟淡然看看他,客气的问他:“你们大少爷在么?”
常实没想到她如今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问起大少爷的事,他都替她有点讪讪的,遮掩着说:“大少爷没在家,外面有应酬,大约总要很晚才能回来。”他故意没有说实话,因为今天正好是他们大少爷的生日,晚上姚家要替他庆祝,早早来人把他叫去吃酒了。
常实的表情方惟看在眼里,不妨,她不是来看他们的,她自有一股从这些是非目光里走过的勇气,她含着一点笑又问:“童童呢,我来看看孩子,还有小艾。”
常实兄妹是佟诚毅从北边逃难队伍里救回来的,他虽然也是看不懂大少爷的主张,但大少爷的心事他却是有一点知道。
他忙把方惟引上楼去,吩咐厨房端了饭菜上楼,像从前一样安排在孙少爷的房间里吃晚饭。
童童和小艾看到她,自然是又哭又笑的。孩子搂着她不放手,小艾则在旁边不时的偷偷擦着眼泪。
孩子几个月的时间,长高了许多,叽叽喳喳的有许多话要同她说。小艾知道了她和大少爷的变数,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方惟自己却是神色平常的,她偶尔抬头看时钟,她在等他。
时间过了十点钟,孩子已经睡了,房里笼着火盆,异常的温暖,熏得人昏昏然。方惟起身来,小艾跟着起来问她:“小姐,你去哪儿?”
小艾仍是睡在窗边的小床上,方惟回身把她按回床上,安抚她说:“我出去透透气,你睡吧,别担心。”
方惟出了童童的房间,她在门口碰到常实,向他说:“我去书房坐坐。”
常实脑子是混沌的,点头道:“嗳。”他看着她推门进了大少爷书房,从前方小姐是有书房钥匙的,大少爷特地交代他亲自去送的。然而此时……他下楼站在院门口,来来回回搓着手。
佟诚毅回来时已快要十二点了,似乎喝了不少酒,难得的上了脸,人却没有醉,脚步如常走进院门来。
常实等得眉角上染了露水,赶上来说:“大少爷,你回来了。”他看着佟诚毅脸色压低了声气儿说:“方小姐来了!”
他起初没听清,也许是听清了不敢信,脚步没停,过了一瞬回头来问:“谁?”
“方小姐。”常实重复着。
他停了脚步,仿佛没听懂,说出的话像在云雾里:“什么时候?在哪儿?”
“下午五六点来的……”
常实没说完,佟诚毅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旋身往外疾走,他慌张的:“她去哪儿了?”
常实忙赶上前拦着,道:“在书房,人在书房呢。”
他听了又返回身来,急急地往楼上跑去。到了书房门口,停住了,握着把手似乎推不开门。里面没开灯,一片昏暗,她在里面,她在里面么?
他终于推门进去,悄无声息的脚步间能听到房里的钟表声。
落地窗前的写字台上,黄铜台灯似乎忘了关,亮着一点暗淡的光。方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一只手搭在扶手上,露出纤瘦柔婉的一袭侧影。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缓缓靠近前来看她。真怕是一场梦,天光一亮就会散去。
半夜的寒气弥漫上来,他考虑着,抬手解下大衣小心翼翼俯身盖在她身上。
然而他一动,她就惊醒了。
她微微蹙着眉茫茫的看着他,一边无意识的抬起右手去揉一揉睡痛的后颈。
他几乎没有多想也跟着伸出手去,伸到她头边时又停住了一秒,怕她介意。然而她没有躲开,他轻轻替她揉着,一颗渐渐心融化开。
“你回来了?”她像是苏醒过来,凝神看着他眼睛。
“嗯!”他索性蹲下来,向她靠了靠。
“我坐了一整天船,被摇晕了,好像现在还在晃着。”她轻身细语,只他一个人能听见。
“睡一觉会好的。”他安慰着她,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们这样对视着,是有许多话要说,却一下子找不到话头。
方惟是极少主动的人,她伸出双手来倾身抱住他,此时他看不到她,她眼眶里的泪水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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