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钰的耐心好似都留给了苏稚,待书屋只剩闻人椿,他的温润礼貌便统统收了起来,放出一些刺人的棱角时不时往闻人椿身上戳。
“怎么这么臭?”他皱着眉头,眼角斜着瞄了闻人椿一眼。
“方才在兔子圈里耽误久了,怕再去更衣耽误了甜汤。”
“我不想听这个。”霍钰重启了一张宣纸,说完便在纸上落了一笔,半人高的纸上,顶天立地就写了一个字——忍。
闻人椿知道那个字是写给他自己的,可此刻又觉得这个字很适合她。她盯着那个字的最后一点,说道:“此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可没能等到霍钰的夸赞。
他正沉迷于那些深浅不一的横平竖直中。
良久,霍钰才再度与她搭话:“你可知道苏稚喜欢什么?”
苏稚喜欢真心,喜欢真性情。然而闻人椿不能硬生生地直说,只好迂回地答了一句:“我再去打听打听。”
“你觉得如今时间很富裕吗?”
“苏稚应该喜欢水到渠成。那桑武士……”
“小椿,不要再天真了。难道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给你警醒吗?”
她知道他是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绳,可若他不是存着真心、只是想要将苏稚当成垫脚石,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她不能因为恶毒之人的欺辱而将自己变成恶毒之人。
“二少爷,您可是真心喜欢苏稚?”她挺直身板,正面迎上他的火气,甚至不惜搬出许还琼,“若是还琼姑娘知道二少爷如今这般使手段,会不会因此心惊心寒。二少爷,您不能被一时仇恨蒙蔽了心智。”
霍钰起初只是皱了皱眉,听到后来竟不声不响将笔直直摁断在纸上。
“闻人椿,你是不是在这破岛上待久了,忘了你的主子是谁。”
“小椿不敢。”
“可你字字句句都是为苏稚、为还琼,你有替我想过吗?”
她何尝不想,她心意所有身心都是替他想啊。只是那些露骨的话不是她敢说出口的。她的怯弱犹豫让霍钰更生烦躁,重重地又问了一句:“还是你觉得我如今成了残废,连苏稚都配不上!”
“当然不是!”闻人椿被他激得升高了音调,“二少爷,您不该这么想。”
“呵,也是。这伤没有落在你身上,你不懂。”
她如何不懂。若是不懂,又何必三番四次忍下他的无理取闹、喜怒哀愁。不知不觉,闻人椿的眼睛酸了,盈满了水珠,于是她低头,偏过半片脸,以极快的速度用袖管将其拭去。
再抬眼时,她已能波澜不惊地说话:“二少爷,若是为了复仇,兴许还有更好的法子。”闻人椿并非是心血来潮讲的这一句,那些做工的空隙、惊醒的夜晚,她都会自然而然地想着如何帮霍钰回到他想要的位置上。因思虑过许多次,闻人椿今日很快便将诸多可操作的门类一一举例列出,其中有一项倒是与霍钰近日来想的不谋而合。
“就药材买卖的事儿,再说详细些。”
话题又回到正事儿上,霍钰不再自怨自艾,似是又变回了当年霍府那位少年志气的二少爷。
闻人椿有时觉得霍钰变了,有时,譬如专心致志的此刻,她又觉得他没变,只是在原来的心上包了一层盔甲一层戏服,层层叠叠,只有得他允许方能见真心。
同霍钰探讨后,药材买卖的事儿一直萦绕在闻人椿的心上,他们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得到苏宅药材的代理买卖,继而收得整个系岛的。不过此事不易,系岛虽地广人稀、人口分散,倒也不是好任人摆布的。事关身家利益,只有找到一个拿得出手的点才能说服苏宅的大家长。
她想得入神,手下轻薄的里衣都被洗出了一条口子。
“哎哟哟,你这干活的劲儿还真大。”陈大娘看不得好好一件衣物被糟践,将里衣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你就是为了洗坏这件衣裳才不吃饭的?”陈大娘取笑她。
“饿得都开小差了。”闻人椿腼腆地笑了笑。
经过这几个月,陈大娘也算摸出了她的个性,直言:“你年纪轻轻,这么吃苦耐劳,实在是少见。”
“我们那儿的人挺多这样的。大家生来低人几等,谁敢不吃苦。”
“这人不是生而平等吗?”光是听她说,陈大娘的皱纹已经愁得挤成一堆。你若同她讲贫穷、富有、目不识丁与饱读诗书,她都是能懂的,偏偏主仆尊卑的阶级观念一直教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索性拉了把凳子坐下,要同闻人椿掰扯清楚:“就比如我吧,家中清贫,来苏宅做工,每日做好分内事便能领工钱。若有克扣的、无端辱骂的,也不必忍着,大可去岛主那儿参他们,教他们罚个倾家荡产。难得你们那儿的当权者就不会这样护着你们吗?”
“谁管蝼蚁死多少。”
“什么蝼蚁,我们是人!遇到压制便得奋起反抗!”陈大娘说着说着已是义愤填膺,霍钰也自然成了她开炮的对象:“就那个教苏姑娘写字的,他能恢复到现在模样,不都仰仗你悉心伺候吗。也不见他感激,反正我是听说了,他还对你大呼小叫、横眉竖眼的。什么不识趣的玩意儿!真当自个儿是天人下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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