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燕晟的咄咄逼人比起来,董维此人便柔和了许多,但是文人的傲气依旧在。他虽低眉垂目,可脸上却贴了一层青霜,一副不苟言笑的冷清模样,凭白拒人千里之外。
纪贤也不管董维心情好不好,他心情倒是奇好。祁王虽然不主事,可站在他一个小小的千户身后,那他的腰板也是倍直。
殷承钰本不想插手了,都怨燕晟没眼色,现在燕晟已经走了,剩下的便是纪贤的事情了,她负手道:“纪千户该做什么,心中清楚,小王时间可不多。”
纪贤心领神会,招呼锦衣卫逼近董维,要将他带下去。
董维后退一步,不过他步伐不稳,当即倒向身后的架子,将锦衣卫指挥使冯铮的红梅碰倒不说,竟然一屁股坐在那梅花之上,梅花顿时变成“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纪贤啧啧地叹道:“完了,完了,完了。”
纪贤掏出胸口那本无常薄,舔了舔毛笔,边说边写道:“慧宝斋,从四品工部侍郎董维将冯指挥使的红梅压在臀下践踏,还笑称汪公公的字画如鬼画符。”
纪贤写完,吹了口气,装模做样地叹道:“唉,这一句话,董大人就毁啦,可惜呀,可惜。”
董维鄙夷地瞥了纪贤一眼,可是他此刻倒在地上,毫无形态可言。
纪贤碰了个冷钉子,可他也不急,文人他见得多了,现在傲得很,只要几个杀威棒打下去,整个人就软乎了,不知道董大人的小身板能挨下几棒。
纪贤附身在董维耳边说道:“也对,董大人与燕大人关系如此要好,自然也是瞧不起鹰犬的,不过文总河贪污的银子,董大人真的一点荤腥都没沾?”
董维瞳孔微缩,但是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但是那一点微动瞒不过纪贤。
董维这类人纠结得很,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一朝有幸上榜入朝,谨小慎微,不敢触怒上官,不敢另起独灶,生怕十年辛苦化成一场空忙,只得同流合污;可他们又信奉圣人言行,仇恨官场风气,向往清明吏治,感慨怀才不遇,又尤为崇拜燕晟这般两袖清风的天之骄子。
不过崇拜与嫉妒是一对好姐妹。
如果是真崇拜,怎么还拉燕晟下水,到这慧宝斋买汪公公的字画?
纪贤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抬了抬手,身边的锦衣卫就将董维拉了下去,想必直接送入诏狱。
殷承钰在一旁看字画,仿佛对那边发生什么置若罔闻。
殷承钰欣赏着工部尚书潘濯的大禹治水开山图,那画的确有几分本事,粗粗一扫巨幅画卷上人物得有上百,而每个小人的神态和服饰都清晰可见,而且各不相同,尤其是为首的大禹,更是画风精良细腻。大禹身先士卒,率先拖拽绳索,那蓄力的臂膀和咬牙的表情栩栩如生,如果真能流传后世,没准与那闻名的《清明上河图》也有一拼。
那边大戏落幕,纪贤躬身唤了一声“王爷”。
殷承钰仿佛恍然回神,对纪贤说道:“纪千户恪尽职守,时时不忘公事,回宫中,本殿下自会向圣上禀明。”
纪贤明朗,笑道:“谢王爷。”
殷承钰点点头,指着潘濯的那幅大禹治水开山图,说道:“唤店家来,这幅画,包上吧。”
殷承钰不能在宫外久留,离开慧宝斋后,又去其他古玩店转了一圈,未时刚过,她便匆匆赶回宫中,沐浴更衣后,便赶去太后宫中报道。
周太后还未用膳,宫内小侍从刚摆上碗筷,瞧见殷承钰来了,便笑道:“你这小鼻子这么灵,哀家这边羊肉汤刚炖好,你就来了。”
说罢,唤小侍从把羊肉汤取出来,端上桌,再添一双碗筷。
殷承钰换了一副稚儿贪吃的模样,跪坐在周太后足下,笑嘻嘻地说道:“还是母后疼我。”
周太后很受用殷承钰的“彩衣娱亲”,轻笑出声,摸了摸殷承钰的头,犹如爱抚一只小猫。
膳后,殷承钰把宫外的事情学给周太后听,在她口中纪贤便成了惩奸除恶的大忠臣,而那董维便是战战兢兢的丑角,最大的黑手还没露面,就已经败局已定,不着痕迹地鼓吹一番陛下的英明决策,吏治清明,四海承平的盛世之象。
但是殷承钰只字未提燕少怀。
周太后慵懒地靠在蒲团之上,一边与殷承钰闲谈,一边享受大宫女力度适中的按摩。常年的养尊处优和精心保养,让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哪怕将近四十,看起来与二十多岁并无区别。
殷承钰把太后哄得开心,直到日头落下,门口小侍进来通传,说陛下来了。
周太后点了点头,眉间浮现一丝倦色。
陛下乘着夜色而来,未戴金冠,满头青丝被一根玉簪牢牢地束在头上,尾端披散下来,搭在双肩,配上君王大红常服,也有几分君子如玉。
“孩儿给母后请安。”陛下向周太后微微躬身,殷承钰立刻起身避让,而后向陛下行跪拜大礼。
陛下侧头对殷承钰说一句“平身”,笑道:“原来钰弟也在。”
殷承钰恭敬地谢过陛下,起身后侍立在太后身旁。
陛下并未多理会殷承钰,他坐下与太后话家常,瞧着过了半炷香的时候,才入正题。
“母后,前些日子黄河决口,工部向户部要了一大笔银子,结果河没治好,倒是翻出一桩惊天的贪墨大案来,现在可好,户部空虚,处理这些蛀虫还要人手,孩儿这段时间都愁死了。”
太后四十岁诞辰将近,陛下来哭穷,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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