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禾中午给司机师傅送水的时候,意外看到还有个身影在旁边。
她前倾着身子,像是极力在询问或者探讨着什么。师傅笑呵呵回应着,偶尔微微皱了下眉头。
梁禾快步走过去,大声说:“陈师傅,辛苦了,喝点水吧。”
那个娇俏的身影果然一惊,猛然转身,像是被识破了什么,眼里颇为意外。
“梁……梁老师。”秋云正在和师傅聊车的事儿。
“你也在?”
“我这不怕师傅无聊嘛,来陪他聊聊天。”
“聊天?”梁禾压根都不信。
“这小妮子可好学了,要跟我学车呢。”车师傅笑呵呵地说。
“学车?”梁禾瞧了瞧俩人,又看向后面那个破破的公交车,也呵呵笑了声。
“哦对了,”秋云站起来,从树枝上取下一张白色的帕子,“谢谢你。我用井水洗干净了,中午太阳大,差不多也干了。”
“不用谢。”梁禾接过来,淡淡说道,“上午没怎么见到你,在哪儿画呢?”
“喏,”秋云用手一指,“就这儿,画钟楼和鼓楼,下午打算再画画东西禅房。”
梁禾瞧了瞧,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钟楼和鼓楼算是这个禅寺中第二简单的建筑类型了,而第一简单的,就是秋云下午即将画的东西禅房。别的同学都跃跃欲试地挑战形态更丰富、光影更强烈的主体建筑或者后院佛像,只有这位秋云同学,独辟蹊径选择了难度系数最低的前院建筑。
他把手帕叠了两次,放进口袋,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不选择后面的建筑?”
“那里我太熟悉了,没意思。”秋云说道。
“前面的有意思?”
“也不算……”秋云仰着脑袋,眯起眼睛,像是在享受这一刻,梁禾以为她又会说出什么偷懒的话,但是秋云却说道,“其实我就是很想把它们都画下来,记录下来。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们会在你来不及准备的时候,就通通消失?”
秋云头一歪,左侧辫子从她肩膀上滑落下来。
十八岁的女孩子,清凌凌地年纪,干干净净的面容,眼神却有些俏皮。绿树的光斑落在她的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重重叠叠,好像在隐藏一个精灵。
梁禾一时走神。
秋云冲他咧嘴一笑,“梁老师,我请你吃个梨,你借我个东西吧。”
“什么东西?”
秋云伸手一摘,直接从梁禾衬衣前面的衣兜里取出个墨镜,“这个借我吧,回去时候还你。”
梁禾吓一跳,他没想到秋云这么直接,甚至有些轻佻。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伸手把衬衣扯平,一脸不悦,问:“你用来干嘛?”
秋云把墨镜往脸上一戴,说:“下午画画用。”
“画画怎么用?”
秋云瞧着梁禾那张臭脸,忍着笑,故意卖关子:“当然有用,不信下午老师来视察看看?”
梁禾板着脸:“别弄坏了,一会儿回去是迎着太阳,我给陈师傅准备的。”
“知道了。保证完璧归赵。”
梁禾转身就走。
“梁老师!您的梨!”
“不要。”
对于梁禾的小傲娇,秋云也不会放心上。自从她上午顿悟了1987年梁禾的脾气后,她觉得一切都好理解了。但唯一还有一点让她暂时想不通的,就是一个人的性情为什么会如此不同。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爱好、口音、衣着打扮……但是性情是难以改变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难道梁禾在这三十年里,遭遇了很大的挫折或者变故,让他性情突变?
秋云在树下翘着二郎腿,带着墨镜,啃着水滋滋的梨,忽然想起了吴柳跟她说的八卦。
“梁老师年轻时候和隔壁大学文学院院长的女儿恋爱过,但后来遭遇了劈腿……”
“再后来院长女儿因病去世、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从此就一蹶不振……”
“他和她老婆是迫于家庭和社会的压力,各取所需,是形婚……”
“所以他一生丁克,没有孩子……”
秋云掰下墨镜,眯着眼,梁禾的背景远处的在树荫下若隐若现。
如果……这是真的。
好像……有点道理。
照这几天秋云和梁禾的接触,这个时候的梁禾,是一个思想上进、勤奋刻苦、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目测他的衣食穿着和言谈举止,秋云断定他肯定家境良好,颇有修养;综合她上学时候听见的传闻,梁禾天资聪颖,从小上学都是一路绿灯,被各种老师捧着夸着,毕业后顺利留校,被学校重点栽培;再加上他本身长相英俊,身边从来不乏女性的青睐,这样的人生,简直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但是,一旦如此顺风顺水的人生,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挫折——特别是感情上的变故——其毁灭性一定不会亚于天崩地裂。于是,天黑了、颓唐了、沉沦了,他对爱情彻底失去了信心,所以后来他连婚姻都选择了一个女性同性恋者,俩人搭伴过日子,更别说生孩子……
这么一想,性格的变化已经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思路理到这里,秋云觉得梁禾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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