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衣着体面的男尸,汉子很高兴,把尸首洗净,挂在屋后木杆上晾晒,若有人来认领,就会有一笔可观的酬劳。做完这一切,见李善仁和赵大还在,就问道:“客官,哪里来?”
李善仁自称生意人,在运河上做些小买卖,因黄河冰凌受阻于此。凌汛遥遥无期,现已在船上住了三天,欲另寻住处暂栖,谁知方圆十里竟无一处客栈,如今为此发愁。李善仁与汉子攀谈起来,问汉子:“你干此营生,如果没人来领,不就白忙了?”
汉子答道:“非但白忙,还须帮忙埋了。要么不去碰它,既然捞上来了,就要让死者入土为安,否则死者灵魂无处安息,就成了怨尸,于捞尸人不利。也有仍投回水里让它自行飘去的,这样的话,他的家人和朋友都不知他已死,他就不算真的死了。会有人替他制造出许多好的或坏的经历,这个人的灵魂就不得安生了。”
李善仁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听起来还颇有些哲理,便说:“如果死者经历了几次勾起来又放下,从上游到下游,那会有多少种故事?”汉子没有想到这些,被李善仁问倒了。
说话间,李善仁看见河中又有一具尸体漂来,一抹黑发在水上飘起如黑绸,连忙提醒汉子:“快看,又来了1哪知汉子早已看见,却连眼皮都不抬,抽一口烟才说:“那是陈尸,在冰下冻了一年,这个时候才从冰层下浮起来,她们要么是被人所害、要么为爱殉情,是怨尸中煞气最厉害的一种。我们捞尸人只是代人捞尸,又不能代鬼伸冤,捞怨尸干嘛,一旦沾上煞气,自己会被纠缠不清。所以水性再好的“水鬼”见了都会躲得远远的,给再多钱也不愿去打捞,就是看一眼她们都不愿意。”
“原来如此!果真家有家规,行有行规,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李善仁与之一番交谈,已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因问:“壮士尊姓大名?”
“鄙人姓李名铁头,穷人家孩子取名随意,见笑了1汉子答道。
李善仁接口道:“真是有缘,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鄙人也姓李,名善仁,和善的善,仁义的仁。”又问:“壮汉今年贵庚?”汉子答:“今年三十。”李善仁说,鄙人今年四十有二,虚大一十二岁。又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干此营生,如有不测,多有不便。汉子见说是本家,又见李善仁谈吐不俗,出行还带随从,猜想他非富即贵,却不肯移船他处,到岸上寻找客栈歇脚,一定是遇上麻烦了。捞尸人身上阴气重,一般无人愿意与之打交道,而李善仁却不避隐晦,愿意和自己说话,说明他不会瞧不起穷苦人,两人随即热络起来。叫做铁头的汉子说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一片河滩上,曾有捞尸十兄弟,都是前些年黄河发大水,从河南家乡逃难来的庄稼人。来到此地无地可种,一无钱财二无手艺,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水中捞尸为生。前些年,兄弟中死了一半,都死于尸煞,莫名其妙跳进黄河寻死,拦也拦不祝剩下的四位兄弟因汛期歇息在家,只有他家中有老婆孩子,不得不在汛期还要下水作业,赚些辛苦钱养家糊口。
李善仁听说汉子还有四位兄弟,就说:“这位兄弟,我船上也有老婆家人一大帮,如若去了客栈,这艘船无法安顿。可否将四兄弟招来,如今歇了捞尸的活,正好利用你这些废旧木料,帮我在丛林边搭建几间吊脚楼暂住,可否?报酬按行价分文不少,只有多给,不会少付。”
铁头见李善仁船上还有家人,说话在理,待人和善,今凌汛锁河,无以为生,搭建吊脚楼也非难事,但他与自己无亲无故肯出手相助,心存疑虑。当即问道:“这位客官说话当真?”李善仁答道:“句句当真。”铁头大喜,当即应允:“大人屈尊相求,实乃救人于水火之大德,也是穷苦‘水鬼’之大幸。若蒙大人看待得起,小人定当携兄弟鼎力相助。”李善仁闻言喜上心头,与铁头约定,建楼工钱一分不少,一年半载之后,自己倘若离去,楼屋归各兄弟所有。铁头听了,喜出望外,想自己必定是黄河里捞尸积了阴德,如若不是,怎会有如此好事。李善仁说:“那就请好汉尽早唤来四位兄弟,指望早日建起楼屋,使一家人免受风雨之苦。”铁头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客官若另有用得着兄弟处,也尽管吩咐。兄弟一贫如洗,唯有些力气可使。”李善仁说:“如此甚好。”当即和赵大回到船上,告知夫人如此这般。夫人也是喜形于色,称在岸滩暂住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