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湖,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你的皮又痒了么?”门外的河东狮又开吼了。
我猛然坐起,眯着眼睛从窗纱缝里看去,东方的天边刚刚泛白,估摸着才不到卯时吧。
哎,昨天夜里回来时刚好碰到打更的程老六,说是丑时三刻了,如此算来,我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啊!
“听到没有,还不快来帮我磨豆子?”重重地拍门声震得整道门都快散架了。
“哦,知道了阿娘。”我应道,赶紧下了床。
院子里,正从盆里捞着豆子的中年女子姓宋,排行老大,所有人都爱叫她宋大娘,当然了,也有人给她起了外号叫做“豆腐西狮”。
我家是卖豆腐的,所以每天都有磨不完的豆子。在我的记忆中,阿娘总是头一天睡前把黄豆泡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来推磨了,除了过年休几天,好像从没有歇息过。
阿娘上个月刚满四十岁,除了王胖子父女俩提了两包糕点过来一起吃了顿饭,也没来个其他人。
我就奇怪了,我家就没个亲戚吗?每每问起,阿娘总是叉着腰吼道:“什么亲戚?都死绝了!”
怎么可能?常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七大姑八大姨总还是有的,可我家穷,又有谁愿意来粘霉气呢?当然了,阿娘脾气也不好,怕是有人想过来串串门,也怕被她骂吧。
其实阿娘年轻时应该还是挺好看的,如今虽然不施粉黛,整日一身麻布衣裙,但还是风韵犹存,呵呵,要不然怎会生出我这么英俊的儿子!
“你傻了吗?愣在那儿笑什么?”阿娘骂道,扬了扬手里的勺子,却忍住了没有打我。
这可又奇怪了,阿娘好像有些日子没打过我了啊!难道是她脑子坏了,还是胳膊又疼了?我转着磨,一时倒是费解了。
阿娘往磨盘中间再加了一小勺豆子,倒了少许水,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你昨夜四更才回来,帮我把这盆磨完了,你再去睡一个时辰,然后记得去买酒,买寿桃。听见了没?”
我打了个哈欠:“今天不用我送你去街上吗?”
“不用,今天货少,我挑得动。王胖子今天生辰,我们总得去他家意思意思,好歹也是邻居,他又是你师父。”
“阿娘,你真的就想让我去做仵作?”
阿娘又加了勺豆子:“你有这个天赋,岂能白白浪费了?再说了,仵作也算是府衙的人,你混得好的话,和里面的捕快什么的交了朋友,平日里遇到点事,多少还能通融通融。你看王胖子,虽然只是一个仵作,可是每年还有四两银子的工食银,还可以减免部分赋税。”
我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可是律法明文规定了,一旦成了‘贱民’,以后我的子孙后代都不得踏入仕途了。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路了。”
“你那死鬼父亲都没干出番事业来,你如今也都二十了,也就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娶不娶得到媳妇儿都还不好说呢,还指望你子孙去当官吗?”阿娘说着,看了一眼源源不断流入盆里的豆汁,微微一笑:“哎,你觉得佳佳怎么样?”
“王佳佳?”我大吃一惊:“阿娘,干活儿的时候你能不能别提她,我怕吐到盆里把豆汁弄脏了。”
“你这臭小子,还真是反了天了!”阿娘还是怒了,一把揪起我的左耳来:“人家佳佳怎么就这么让你恶心啦?我可给你说了,当着她的面你若是敢说这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知道了,阿娘,快放手,疼,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嘛。”我哀求道。
“快磨!”阿娘瞪了我一眼,便不再多说。
王佳佳,哼,其实这人真的挺讨厌的,出生时害死了自个儿的娘亲不说,一生下来就和我抢奶吃。每次对我娘一口一个“娘”,叫得比我都还要亲热,不知情的都以为她才是亲生的呢。阿娘怕是也被她迷惑了吧,要不然为什么每次都向着她说话呢?
我偷偷看去,见阿娘发了通脾气,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也就放心了。
其实阿娘挺可怜的,我阿耶只是个车夫,阿娘嫁给他也没享过什么福,还靠着在娘家的手艺,做豆腐补贴家用。
在我五岁那年,阿耶给别人送货,恰逢下暴雨,一记雷光,马受了惊吓,连人带车一起摔到了山崖下,等第二天雨停了,阿娘着人找到他时,早就没救了。
从那以后,阿娘的脾气越来越大,以前别人都称呼她“豆腐西施”,美丽温柔,后来慢慢地就变成了“豆腐西狮”,隔几天不练练狮吼功就憋得难受。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还是像阿娘这样还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可是,这些年了,然没有人敢在阿娘面前放肆,更没人敢说她的坏话,当然了,“豆腐西狮”的外号另当别论。
其实,在我八岁还是十岁那几年,给阿娘提亲的媒婆还是挺多的,阿娘的豆腐卖的也特别好,除了豆腐,连豆花也是刚出锅就有人上门来吃,当然了,大多都是男人。
阿娘每天手里都拿着一根擀面杖,碰到有些言语轻薄的,不由分说就打了出去。慢慢地,不知是阿娘没瞧上中意的,还是别人嫌弃阿娘凶悍,或是嫌弃我这个拖油瓶,再婚的事就慢慢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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