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淮海战役结束一个多月后,也就是阴历正月十五过罢不久的一天晚上,刷了锅,喂完牲口,周三娥站在门口向东方凝望。这是她的习惯,一有空她就朝东方凝望。她知道儿子就在那个方向,她想儿子。东边没有山,是一道峦,叫大东峦,几十里长,一直通到水北县城的西边,说是水北的龙脉。往东望去,这道峦就成了怪屯的东方地平线。这晚是个阴天,但云层不厚。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被不甚厚的云层遮着,就像幕后打出的投光灯。这样,就把大东峦烘托出来了,峦上的几块岩石,几棵小树,都剪纸似的贴在晕黄晕黄的幕布上。
&ep;&ep;周三娥把牵肠挂肚的思念也贴在那幕布上。她幻想着儿子会从那幕布后面、从大东峦的天际处走出来,一步一步地走下大东峦,走过月牙桥,走过牛爷坟和哎哦庙,走进村子,走进家门,走进她的怀抱……
&ep;&ep;后来,也许是月亮升高的缘故,也许是云层变薄的缘故,大东峦和峦上的石头、小树,不再是平面的剪影,而是显出立体感来了,只是梦幻般的朦胧。就在这时,在周三娥凝望的视线里,出现了几匹快马。快马自北向南疾驰,马背上的人戴着军帽,扎着武装带,身后背着大刀,肩上挎着长枪,手里挥着马鞭。马如蛟龙,人似天将。快马过后,紧接着是大队的人马,分几路纵队向南开进。队伍里的人都扛着枪,背着背包。这显然是一支军队。不断有快马从队伍旁边驰过,可能是传令兵。有人跳到路边挥手讲话,肯定是军官。四个人抬一挺机枪走了过去。一队骑兵走了过去。炮兵部队过来了。6匹马拉一架大炮。大炮陷到沟里了,许多人跑过来推。拉炮的马昂首长嘶……
&ep;&ep;周三娥没见过这么多人的部队。这是国民党部队呢,还是解放军呢?还有一点儿叫她不解的是,大东峦离村上只有里把地,平常在峦上干活,老虎钯子碰着石头在村上都能听见,可是今晚那么多人从峦上过,那么多战马昂首嘶鸣,咋就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呢?她四下看了看,看见村头李二槐家的大槐树下站了许多人,都在屏声静气地向东峦张望。她知道,她的疑问也埋在怪屯所有人的心里。
&ep;&ep;这支部队过了大半夜,一直到鸡子叫时才过完。第二天早上,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向大东峦跑去。他们都想看看昨晚过部队的痕迹,看看自己的庄稼被踩坏没有。
&ep;&ep;可是整个岗上什么也看不到,没有人的脚印,没有马的蹄花,也没有炮车的轮迹。峦上的草一棵也没被踩倒,峦上的庄稼一株也没被踏歪。
&ep;&ep;隔了一天,周三娥收到了儿子的第二封信:
&ep;&ep;母亲大人敬启:
&ep;&ep;淮海大战结束后,儿所在部队经过短暂休整,即奉命南进。昨夜大军经过家乡大东峦,儿多想回家看看妈妈呀!可是儿不能!儿是革命战士,儿要奔赴战场。儿要为天下所有的穷人求解放,儿要为天下所有的父母求团圆。儿只能在岗上一边前进一边向村上眺望。妈妈,我看见咱家的房子了,我也看见你站在家门口向岗上张望。妈妈,儿看见妈妈的头发白了。请妈妈今后不要过分思念儿子,您的一头白发让儿非常不安。儿在淮海大战中,胸部负伤。不过这没关系,这不妨碍儿继续作战,英勇杀敌。请妈妈等着儿立功的喜报吧。
&ep;&ep;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无产阶级革命胜利万岁!
&ep;&ep;不孝男干贵
&ep;&ep;1949年2月18日匆匆草于水北城
&ep;&ep;这么说,3天前那个晚上,他们母子是见过面了,因为那天晚上她也向岗上望着,虽然不知道哪一个是儿子,但她的目光肯定在儿子身上滑过。周三娥想到这里,嘴角竟漾出欣然一笑。
&ep;&ep;两个月后,周三娥收到了儿子的第三封信:
&ep;&ep;母亲大人敬启:
&ep;&ep;妈妈,又一场大战役结束了,我们已经打过了长江,打到了蒋介石的老窝南京。儿在这场战役中荣立一等功。儿所在的连队发起冲锋时,是儿第一个冲上了对岸滩头。哦,对了,妈妈,我在这里遇见了干银,我把他打死了。他抱着冲锋枪顽抗,我看见是他,就赶忙喊:“干银,我是干贵!别为国民党卖命了,快放下武器投降吧!”可是干银不投降。我就朝他开了一枪。
&ep;&ep;妈妈,蒋家王朝马上就要完蛋了,全中国马上就要解放了,我们母子团圆的日子不远了。妈妈,把儿子用的碗筷洗净,把儿子的床褥铺好,儿子就要回家孝敬你老人家了……
&ep;&ep;敬禀者不孝男干贵
&ep;&ep;想着儿子马上就要戴着大红花回来了,周三娥激动得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但信中有一点她不解:干银不是死了吗?他的尸体是不会错的;而且干贵的第一封信上也明明白白的说,干银在水北战役时已经死了。可这封信上却为何又说在长江边打仗时遇见了干银呢?而且还说他把干银打死了,亲亲的兄弟,手咋恁狠呢?是不是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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