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坐了两个半小时飞机，阗仲麟多少有些累了。

&ep;&ep;下飞机时，甭管阗仲麟的仪态多端正，他左腿到底是跛的，一步没踏稳，人就跟着晃一下，脊背轻轻躬下去，如同被雪压弯的松树，他手里那根金属拐杖如盲杖般着急地在台阶上拍打两三记。

&ep;&ep;阗资迅速伸手扶住阗仲麟。

&ep;&ep;阗仲麟借力挺直背，稳住身形，大手微微推开阗资。

&ep;&ep;阳光之下，他两鬓的银发皑皑，倒有一种金属的意味在里面。

&ep;&ep;阗启仁的司机已经在候着他们了。

&ep;&ep;阗资和阗仲麟上了车，司机就往巴沟路开去，那是阗资住过的地方。

&ep;&ep;阗资被阗仲麟从香港接回内地之后，曾在他大伯家里呆过一阵。那时候，他堂哥阗中璟早就做了所谓的“巴沟远征军”，打算留美国了，阗启仁和妻子两人住在西城区，知道阗资要来，他们重又搬回了巴沟路的那套房子里。

&ep;&ep;阗资搬进去的时候，他房间里盈满金灰色的阳光。

&ep;&ep;桌上放着许多书，托尔金、阿加莎、卡尔·萨根，甚至还有手冢治虫。

&ep;&ep;阗启仁走进来，用宽松温和的语气和阗资说：“你爸爸说你喜欢看书，可我不知道你喜欢看哪种，干脆各种类型都买了。”阗资礼貌道谢。两个人相对站着，对话家常又陌生，有片东西共同地横在他们心里，造下阴影。

&ep;&ep;阳光里，粉尘纷纭。

&ep;&ep;在巴沟住过一段时间后，阗启仁和阗仲麟提议，让阗资留在北京念书。

&ep;&ep;阗仲麟没同意，电话里拒绝阗启仁一次，当面又拒绝阗启仁一次，第三次，阗启仁终于对这个话题按下不表，他朝父亲轻轻摆了摆手表示退让，阗启仁那时还不到五十岁，眉宇间已经有了些褶皱。

&ep;&ep;阗资被阗仲麟带回了宁波，阗启仁却依然给阗资保留着房间。

&ep;&ep;阗启仁让阿姨把房间打扫得太干净了，仿佛阗资随时可以住进去。

&ep;&ep;阗资和阗仲麟到了房子里。

&ep;&ep;这是工作日下午，阗启仁还没回来，屋里很安静。

&ep;&ep;阗资把衣服整理进衣柜，阗仲麟在他房门上咚咚敲了两声，撑着拐杖走进来。

&ep;&ep;阗仲麟在阗资房里环顾了一圈，打开书柜的玻璃门，眼睛从那一排漫画书上扫过去，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放回去，转身语气清淡地和阗资说了一句：“你大伯对你是好。”阗资停下手上的动作，对上阗仲麟的眼神。

&ep;&ep;“嗯。”阗资浅笑着回应。

&ep;&ep;晚上就在家里吃的饭。

&ep;&ep;阗仲麟、阗启仁、阗资，一家三代人坐在饭桌上，阗仲麟依旧是主位。

&ep;&ep;头顶的射灯是冷色调，席间安静，阗启仁知道阗仲麟吃素，饭桌上一半都是素菜，他另给阗资添了两三道荤菜，都是他儿时爱吃的口味。南乳鸡翅有些油腻，阗资没胃口，又怕阗启仁觉出异样，还是忍着恶心吃了两块。

&ep;&ep;“还合你胃口吧？”阗启仁的笑容很有把握。

&ep;&ep;阗资点点头，“很好吃。”

&ep;&ep;阗启仁说：“好吃就好，房间什么的还满意吧？有缺什么东西没有？”

&ep;&ep;“嗳，都很好，谢谢大伯。”阗资笑着应了一声。

&ep;&ep;阗启仁在巴沟的这套房子离清华才十分钟车程，按阗仲麟和阗启仁的意思，阗资本科四年都是要住在这儿的。毕竟，这里有阗资的房间，他甚至拥有自己的书房，住宿条件怎么看都要比宿舍好。

&ep;&ep;谈话间，阗资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ep;&ep;他手里的筷子顿一顿，真希望是胡笳在给他发微信。

&ep;&ep;阗仲麟给阗启仁盛了碗汤，借着档口又说起话：“中璟在美国待遇怎么样？虽说是在国外当副教授，你该操心的事情还是要操心，别让他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偏了。他做了评终身教授的计划没有？发了多少顶刊了？我告诉你，美国，那对亚裔是有歧视的！”

&ep;&ep;阗启仁笑了一下说：“爸，中璟自己心里有数。”

&ep;&ep;阗仲麟没有表情，冷烈的光下，他衰老而苍白，英挺的脸上布满阴影。

&ep;&ep;阗启仁打量着眼前的情形，补了一句：“当然，在教育方针上，没有人能比过您。”

&ep;&ep;阗资吃完饭就找借口回了卧室。

&ep;&ep;打开手机，发现不是胡笳，而是其他程序。

&ep;&ep;阗资干脆把所有软件都开了免打扰，只留下微信。

&ep;&ep;过一会，阗启仁敲了敲阗资的房门。“请进。”阗资在里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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