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他知道,一年前,河西郡守张宗巡,还在领着原河西守军残兵,在河西小镇柳江城内,与成羌做最后周旋。
&ep;&ep;他知道,当时城中粮尽,守军残兵罗雀掘鼠为食。鼠雀又尽,分食军马。
&ep;&ep;他知道,后来……
&ep;&ep;“那你知道,最后……吃的是什么吗?”索成虎缓缓跌坐在奄奄一息的青年史官身旁,一手撑地,才使自己能保持坐姿。
&ep;&ep;他年轻的眸中全是血红的雾水,那些残忍却悲壮的画面如在眼前。
&ep;&ep;柳江城的百姓,或者说整个河西郡的百姓,他们也想保住自己的家。当张宗巡带着守军残兵退到柳江,柳江人心中燃起了决绝的希望。
&ep;&ep;他们自发为守军残兵送上粮食,粮食没有了,送上牲畜……
&ep;&ep;后来,连城中的鼠、雀都再也找不出一只,那些伤痕累累却仍殊死抵抗的残兵便痛哭着开始宰杀军马分食。
&ep;&ep;柳江城的百姓多少懂得,那些战马,亦是张宗巡大人与他残兵旧部们的同袍。
&ep;&ep;那日,全城同这悲怆一哭。
&ep;&ep;后来,城中再无可食。
&ep;&ep;只有……人。
&ep;&ep;那样的绝境里,唯一的希望,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
&ep;&ep;援军,会来的。
&ep;&ep;可最后,张宗巡和柳江人等到的是……
&ep;&ep;监国太子急召张宗巡回京的诏令。
&ep;&ep;承玄六年二月初九,张宗巡被勒令停止抵抗,率残部回京面圣。张宗巡拒不接令。
&ep;&ep;承玄六年二月廿四,“反贼”张宗巡领河西守军残兵不足五十人、柳江百姓九十余人,于柳江城头与成羌主力王师最后激战。
&ep;&ep;承玄六年二月廿五寅时,柳江城破,张宗巡与一名护卫亲兵被敌方强弩直穿胸腔,双双钉在柳江南城门上,示众三日。
&ep;&ep;承玄六年二月廿八日,成羌王师屠城柳江。
&ep;&ep;承玄六年四月,河西郡十六州哀鸿遍野,成羌铁蹄踏过之处,开满狱火红莲。
&ep;&ep;承玄六年六月初五,监国太子……与成羌议和。
&ep;&ep;割地河西四州,结,永世不战之盟。
&ep;&ep;那史官静静躺在地上,许久之后,才以虚弱的气音,沙哑道:“我知道……”
&ep;&ep;他还知道,今夜起大事的这位殿下,与监国太子是截然不同的。他相信眼前这位年轻的梅花暗影卫所说,今夜这位,将是一代圣主。
&ep;&ep;若今日此举当真是为了收复失地,捍卫疆土……那,至少,也是雄主吧。
&ep;&ep;“我不会找谁索命,谁也不找,”满面血污的年轻史官躺在地上,笑得弱弱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ep;&ep;索成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静静瘫坐在地上,满目仍是怆然遽痛。
&ep;&ep;“我今日写了一首诗,放心,只是祭奠我亡妻的悼亡诗……在我腰带里。你帮我拿出来,随便丢在……兰台的哪个角落,都好。”
&ep;&ep;沉默的索成虎将依言伸出颤抖的手,将那张折叠好的字条取出。
&ep;&ep;他从前在家乡时,已进过私塾,加入梅花暗影这一年,为方便做事,识文断字也是从未落下的。
&ep;&ep;那字条上确是一首诗,并无任何不该被记下的只言片语。
&ep;&ep;“我叫索成虎,河西郡柳江人。你呢?”
&ep;&ep;“多谢你了,索成虎,幸会,”史官声音越来越低,“我叫……韦之栋……”
&ep;&ep;他模糊地想,最多再十年,便没有谁会记得这个名字了。
&ep;&ep;他知道,今夜没人能递出去消息。无论是南史堂的人,还是……太史门的人。谁也不能。
&ep;&ep;那首悼亡诗……不知何时才能被同门的人发现。
&ep;&ep;他没要做什么,只是事情发生了,就该记下来。
&ep;&ep;虽不知何时消息才能传回去……他只是尽力而为,尽志无悔。
&ep;&ep;秉笔无隐,不问前程,不问生死。
&ep;&ep;他只是想有人知,这世间,他来过。
&ep;&ep;承玄七年冬月廿二子夜,时任兰台石室低阶史官韦之栋,卒,终年三十四岁。
&ep;&ep;他是太史门弟子,这件事,无人知晓。
&ep;&ep;他自己也不会知道,五十年后,光禄少卿的侍卫长,叫韦孝严。
&ep;&ep;他的后辈,亦是他的后世同门,将在五十年后,循着他的踪迹而来。
&ep;&ep;这世间,终究有人知,他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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