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从一出生就是太子,余生之路是肉眼可见的尊容富贵,所有人都这么以为,连他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
可原本顺遂圆满的人生到六岁时却戛然而止。
其实这之前已经有预兆了,只不过那时他还小,缺乏足够的洞察世事的敏锐,兼之他的心里还抱有对自己父亲不切实际的幻想。
将要离开长安那天他躲在东宫里大哭了一场,虽然太傅说从今以后他必须逼迫自己快速长大,尽快地适应这残酷的人间,但太傅走时也说了,他还可以做最后一天的孩子,若是心里有委屈,就尽情地哭出来。
可这是最后一次,哭完了,就必须把眼泪抹干净,头脑清醒地往前看,往前走,因为从今往后,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来争取、来捍卫,再也不会有人把现成的捧到他面前了。
江璃摒退了内侍,独自躲在寝殿里哭了一个时辰,正哭得正起劲,却见轩窗板微微颤动,像是被人在外面拨弄,且拨弄得很是吃力。
他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眼圈像抹了一层胭脂,红润润的。他走过去,踮起脚尖把轩窗板抬上去,见窗外站了个小南瓜墩儿。
正是两岁的江偃。
江璃红着眼睛,极不待见他地冷哼了一声,当即就要把窗板放下来。
“别……”
江偃在外面踮起了脚,伸出藕节一般白嫩胖嘟嘟的小手指止住,把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来,艰难地抬到江璃眼前,手指展开,献宝似的把里面的藕花糕给江璃看,嘴里含含糊糊道:“哥……哥,吃。”
江璃瞥了他一眼,不屑道:“我才不吃,这种东西只有你这种小屁孩才会吃。”
他又想到父皇就是因为有了这小屁孩才不如以前宠爱他,甚至因为有了他就要把自己赶出宫,不禁心生愤懑,恶狠狠道:“你快走,连我这么点地方你都要抢是不是?”
窗外的江偃睁大了眼睛,乌灵清澈的双眸里满是疑惑,像是不解江璃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了。
他踮起脚,紧扒着窗框,软软蠕蠕道:“不……不走,吃……才走。”
说罢,他又把藕花糕递了出去。
江璃被缠得无法,赌气似的劈手将他手里的藕花糕夺过,塞进了嘴里,几乎没有怎么嚼,便就这么囫囵地吞了下去。
呛得他连咳了几声。
江偃却然感受不到他别扭的、憎恨的情绪,只是见江璃吃了自己的糕点,高兴地乐呵呵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小巧的乳牙。
他用胳膊支着自己短小的身体,顺着窗框又往上爬了几下,身体悬空,晃晃悠悠地挂在窗上,粉面含笑地看江璃。
“好吃吗?”
江璃瞧着他认真的模样,腹诽:还真是闲的,吃就吃了,还管好不好吃……
他冷硬了声音,故意道:“不好吃!太难吃了。”
江偃一怔,蓦地,仰头大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身体便要挂不住,顺着窗外墙壁软绵绵的往下滑,他只得一边低头调整胳膊的位置,再往上爬一爬,然后再抬起头,对着江璃可怜巴巴地哭。
江璃:……
他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的响在江璃耳边,如同往他脑子里塞了几个闷雷,一下又一下的轰然炸开。
江璃半仰了头,欲哭无泪。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被赶出宫的是他,明明凄惨可怜的是他,为什么他还要在这里听这个小屁孩哭?
他无语问苍天,可耳边的哭声如浪花滚滚,大有绵延不断绝的趋势。
蓦地,他耷拉下脑袋,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江偃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跟他商量:“你别哭了,行不行?”
江偃停顿下了,抽噎着看了他一眼,许是在他脸上看到了诚意的欠缺,打了个咯,继续仰头旁若无人的大哭。
江璃彻底崩溃了。
他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跑到窗前,跟江偃商量:“你别哭了,你要是不哭,我把你抱进来玩。”
闻言,江偃那收放自如的泪水又止住了。
他眨巴着一双被泪水洗刷得清莹晶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璃,抽噎了两下,像是勉勉强强愿意高抬贵手,道:“那……好吧。”
江璃把轩窗板抬头最高,探出头去,搂住江偃把他从窗外拖了进来。
脚刚一落地的江偃像发现了新奇之景,扑腾着小短腿在江璃的寝殿里绕了好几圈,戳戳这里,摸摸那里,像是对一切都感到十分好奇。
江璃陪着他在东宫里玩了一个下午,江偃出乎他想象的娇气,稍微磕着碰着下都要哭,那句话说不好也要哭,把江璃折腾得几近崩溃。
好容易暮色降临,终于能把这小哭包送走了。
江璃长舒了口气,倏然间又发觉,被他这么一闹腾,原本凄郁的离愁别绪似乎淡了许多。
江偃被乳母抱在怀里,挥着胳膊向江璃告白,不忘道:“明……还……来。”
江璃在心底冷哼道:还来?再来你也看不见我了,老子明天就出宫了,此处不留爷只有留爷处,这金丝笼就留给你这个小家雀吧。
他一阵愤愤然,可过后,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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