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瑛出得门来,帘子外头若有所思,又回头望了一眼。
碧罗正巧与丫环们聚在耳房里烤火等候,打门内瞧见了,便起身迎出来。“瑛少爷这是在想什么呢?”少瑛看了是她,又是一阵默然。傻站了半日才回神,掩饰道:“柜上一些事儿,方才正与老爷在说——你是跟着眉儿妹妹一道来的罢?”碧罗笑道:“可不是?”
少瑛神思恍惚,点了点头。垂头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再过两日诺儿便满‘七七’,你可记得?”碧罗微怔,方才的笑意刹时消去,半日才幽幽说道:“原来少爷还记得,我还道人走茶凉,早已无人记得这桩事了。”
“我怎会不记得?”少瑛苦笑,“我便是忘了这世上所有,也不能忘了这个。”
碧罗抬头往他望去,一时二人各有所思,皆不作声。
又过了半晌,有婆子拎了一篮子切好的瓜回来,少瑛这才拉着碧罗衣袖往廊柱后让开了些,说道:“到时我去诺儿坟上瞧瞧,祭一祭她。你们姑娘原就与她极要好,连性子也极像的,如今她去了,你便看在她份上,好生侍奉着她罢。诺儿在天有灵,来日也定会保佑你的。”
碧罗道:“便是瑛少爷不说这话,奴婢也早将眉姑娘当大小姐一般看待。只是……”她看了眼少瑛,欲言又止。少瑛便道:“只是如何?”她垂了头道:“只是眉姑娘如今且有太太和少爷关心爱护,尚不足虑,它日少爷若有了少奶奶,太太自也需分神过去,到时是个甚么光景,却难以得知。”
少瑛微怔,望了她半日,遂低头叹道:“好好地,你又想这么多做什么?左右我还是一样的便是……”又抬了头,吐气道:“天儿冷,你进屋去罢。我这便走了。”
说完唤过了廊那头候着的小厮,一径地往角门外头去了。
碧罗驻足望了他背影半日,回头又看了眼屋内,绞着手绢儿回了耳房。
这里屋内上了瓜果,何万海尝了一块,便就唤丫环端热水来洗了洗手,起身道:“柜上几日的帐都未算完,我且得上房里瞧瞧帐本去。眉儿你陪你姑妈坐着,回头让婆子们打灯送回去。”锦眉忙地起身相送。大太太也起身,唤了福贵进来:“让刘顺家的把炉子烧得暖暖的,唤个人在屋里守着添茶,别偷懒。”
福贵连忙答应着去了,何万海这便也就出了门去。
大太太又吃了半块儿,拿绢子拭了拭唇角,问:“昨儿流翠跟三太太房里的侍画拌嘴儿,究竟为的何事?”
锦眉见提起这个,忙的道:“丫头们互相看不顺眼儿,因而拌起了嘴,太太怎地忽然问起这个。”
大太太道:“流翠是我瞧着长大的,性子我岂有不清楚的?倒是侍画那丫头,平日里与宁姨娘屋里的月荷要好,一样的就有些花花肠子。昨日竟被流翠气得直哭,这里头必有原因。且你最后不也提醒三太太管教她来着么?就知你们有鬼,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锦眉揣测她神色,见她漫不经心拿竹签子戳着瓜皮儿,并不像动真怒的样子,便笑了笑,道:“咱们哪敢在太太跟前耍花样?委实是流翠昨日轻狂了些,竟一味拿着调笑的话儿逗弄人家。眉儿也并未有暗示三太太管教下人的意思,不过是觉得侍画也确有些经不起玩笑,顺道说句罢了。”
大太太手里摆弄着竹签儿,歪着身子盯了她半日。直把她瞅得心下打鼓,一双手绞着绢子也不敢挪窝。半晌后大太太将目光转向别处去,慢条斯理道:“近来委实事儿多,我也懒得一一去理你们。但只一件,你万莫给我捅出什么娄子来,若一个不好闹到老太太跟前去,我便是要连你一块连坐的。”
锦眉忙地敛容:“眉儿知道,眉儿不敢。”
大太太便就抚了抚鬓角,“夜深了,你且回罢!让婆子们送送。”
果然就有两名婆子拎着一对大灯笼进来。正房里的人儿个个衿贵,锦眉不敢当真劳动,让碧罗取了其中一盏灯拿了,仍把另外的辞了去。大太太也不勉强,让人送到廊下且算。
顺着游廊走了一半,天上忽下起细雨,碧罗指着东角门处:“又不曾穿蓑衣,倒不如从偏房里穿近道过去。”锦眉犹豫不决,她自是知道从偏房里插过去要近上许多,却因为偏院里乃是二位姨娘的住处,恐有惊扰之嫌,故不大情愿。碧罗见她主意未决,便除了身上绵褂,盖于她头上道:“若是不走,便拿这个遮一遮。”
锦眉哪里忍心,还了褂子予她,便就抬腿往东角门里走去。
尚未至戌时,穿堂门还开着,只见左右两边厢房里,李姨娘与宁姨娘房里皆亮着灯影。只是位于角落处的宁姨娘窗下,却隐约有人影闪烁。锦眉驻足于花枝后头望了望,只见那人长袍绵褂,束带顶冠,竟是个男子身影。而窗内亦有一人侧身而立,身形窈窕,——不消说,正是年华正好的宁姨娘。
莫非这宁氏竟暗里勾结男子,欲行甚么苟且之事?!
锦眉心下惊疑,且惊且怕,欲速行离开,又恐惊动那二人被发现。
正无措时,那窗门已开了些许,里头探出颗云鬓花颜的女子头来,对着窗下男子便娇嗔道:“老不死的,又来寻我做什么?怎不往那黄脸婆屋里去?省得我落个争宠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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