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水稻与老家的人一样,讲不来漂亮话,决心也表不来,但心里却喜欢谦恭。水稻呀,从谷粒浸种开始就一生紧贴土地,不离不弃,始终以一种匍匐的姿态行进在老家黄里带黑的土地上,不声张,不招摇。下种了,从几寸长的秧苗到茁壮的稻干,从稻干到稻穗,从稻穗到谷粒,一生都矗立在田间,无怨无悔,深固难徙,不蔓不枝,喜欢与风雨同行,喜欢和日月相伴,心里只有将来,只知道贡献果粒的责任,只知道淡淡飘香的美丽,也知道水稻播种者心中的期待。
老家的水稻根牢固实,不浮夸,不娇柔,不炫耀。从栽入泥土的那一刻起,水稻就插一处在一处,在一处就长在一处,一味向上,从不旁逸斜出。水稻总是以前进的方式,无声无息,向着土地的深处慢慢地伸展出根须,蔓延成长,像一张网,直至扎牢土地。水稻清楚:只有自己的劳动付出,只有自己的主动与谦虚,土地才会接纳自己,并且善待自己,最终才能让自己成为一株坚挺的苗,一株挺拔的干,一株长果的树,成为广袤大地的一处风景,成就大地一处美丽的丰收。
老家的人是守时守信的人,水稻也是。五月天是朗润的天,好天好心情。老家人开始耕田播种,他们来到田间,田野就人影攒动、绰约。不多时,田块里马上就会布满点点的绿色,从不拖时,那些绿点就像是天幕上缀满的星牙,养眼又怡神。绿色是有生命的,也有着顽强的意志。不管是一夜雨露,还是一天阳光,田间里就会出现一块绿茸茸的幕布,酥软地平放着。风轻轻掠过,绿色成了绿浪,逶迤着,散发着青草的气味,四处漂浮着,向着庄稼人亲切地禀告着成长的消息。
盛夏一到,绿色很快换了新装,水光如月光,薄薄地盖住了无边的稻田,也罩没了狭小的田埂。蹲坐绿茵茵的田埂,你无需侧耳,无需静心,你就听见了水稻清脆、悦耳的长节声音,就像是淡妆的女子,着一袭绿裙,裙衩拖地的稀碎声音,好听;晚霞一出来,西边就姹紫嫣红了,走进稻田就像走进霓虹的世界,满眼风光。水稻的中间、上下、枝枝间,蚂蚱在跳跃,蝴蝶在曼舞,飞虫在嗡鸣,一派活力。丰盈的稻田,此起彼伏,活像一位俊俏的孕妇,满身满脸都是喜庆的欢欣。
老家的土地开始板结了,垄沟的沟底没有了清水,粗壮的稻干由青变绿,由绿泛黄,但依旧根根笔直。黄色盖住了田野的每一处,好像是刹那间的时间。稻穗饱满了,很壮实,很沉。稻干是无惧的,依然支撑着穗头的重量,就像托举一种希望,一种幸福一样,没有半点吃力的意思。稻穗都是一株株的,都是金黄的,都是沉甸甸的。无数的稻穗,像无数的网线,铸成了一张淡黄的大网,齐整、平坦、厚实,悄无声息地匀匀地网住了田地里所有的丰收,网住了播种人部的希望。
水稻的一生都在生长,先是给人绿色的享受,怡人怡神,到了最后给了人类以粮食,温饱人间。即使变成稻柴也要盖屋修房,变成砻糠也是猪的美味,变成猪塮也是田间的养料,一生奉献如水稻的不多。但水稻从未苛求过人什么,这是水稻的胸怀,是老家人的气韵,更是老家人的功德。面对水稻,看着谷粒,闻着谷香,我常想起老家的人,人的一生,应该也像一株水稻,穗头饱满的时候就要低头。低头真好,低头了,就能看到身子底下的那片肥沃的土地;土地真好,有了它才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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