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其实汤锐在高中的时候也是个名人，因为汤锐青春年少的时候特别混，抽烟喝酒打架早恋，反正一个高中生所能犯下的大逆不道的事情，汤锐基本上都做过。郑砚之对汤锐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高考前体检的时候，在人头攒动的走道里传出一个消息，说有个女生被查出怀孕了，郑砚之看到汤锐他们班的班主任脸色铁青地从一个诊室里揪出汤锐，虽然什么话都没有，但郑砚之看得到老师眼底里的气急败坏，而汤锐则是漫不经心地跟着班主任走，眉宇间有些厌烦藏不住。

当时郑砚之就想，汤锐是个混蛋，张狂的混蛋。

但是今天酒醒后遇上的那个好心人是汤锐吗？妥帖，稳重，有节制，似乎是另外一个人。

郑砚之坐在床尾好好回想了一下，昨天的酒席上汤锐也在场，那就是说他和那个潘总有交集，郑砚之还想要回自己应得的，他不会认为汤锐会帮他，但是可以投石问路一下。

上午结束完一个会议，中午用完餐后汤锐坐在办公室里休息闭上眼睛养神，到了准时一点的时候接到前台电话，说有个叫郑砚之的人找自己，汤锐揉揉太阳穴，该来的还是会来。

郑砚之走进会客室的时候看汤锐的眼神已经不像今日早上那么温和，他眼里藏着戒备，但又想从汤锐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汤锐心里很厌烦这种眼神，但表情上不会显山露水。

“你来找我，应该是为了你那剧本的事吧。”

郑砚之点点头。

“你觉得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有求于你，希望你能告诉我那姓潘的的行踪，没有方向我很难抓到他。”

汤锐哭笑不得：“然后呢，你逮住他，再去讨要公道？同学一场，我跟你分析一下好吗？”

“你请说。”

汤锐坐直了身板：“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你想要讨回公道也很合理，但是公道不是潘总给的，而是找一个能主持公道的机构来处理。如果你手上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表明他曾委托你写剧本，也承诺给你报酬，并且这剧本确实是你写的，你就可以去法院告他侵权。但是你要想清楚，官司未必能打赢，因为你势单力薄，就算打赢了，以潘总在娱乐圈的势力，你可能会被封杀，前途未卜，要是没打赢就更惨，你会成为一个搏出位的小丑，只要你还想从事文学创作，这就是一个污点，没有人再会用你，除非你甘心当个无名枪手。当然你也可以继续按照你现在的方式去以卵击石，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尘埃落定了你就无力回天，你的电视剧一共四十集，除去双休日每天两集播出，正好一个月放完，现在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你能锲而不舍多久？就算潘总今天低头了，顶多也还是给你一笔钱，五万不够就十万，总之绝对不可能分文不少如数归还，更不可能把你的名字再加上去，片头片尾都剪辑好了字幕也打上了，没有回旋余地，所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谓的挣扎，我对你的建议是，现在能得到多少就拿多少，否则折腾到最后多半还是一场空。我的话说完了。”

郑砚之从头到尾静默不语听汤锐说完后平静开口：“在我印象里，你不是这样的人。”

汤锐不说话，任何一个知道他过往的人，都会觉得现在的汤锐脱胎换骨过。

郑砚之继续说：“你说的都对，很多事我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也想过，但是你能这样去看待这件事情，是因为你置身事外，你没有体会过自己苦心经营的劳动成果被人窃取后的那种愤怒和不甘，还有你说的势单力薄，确实如此，我没有任何门路能去为自己争取什么。我可以接受潘总的敷衍了事，但这违背我做人的原则，所以我只能不断进行这种自杀式袭击，然后铩羽而归，很愚蠢，我知道，但是这是我唯一能为我自己做的。”

汤锐定定地看着郑砚之，他几乎想仰天长叹了，幼稚，太幼稚，幼稚到令人无力。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表示很遗憾，同时我也不会把我公司客户的信息透露给你，非常抱歉，我先失陪了。”汤锐站起身，走出几步后又站定回过身来看着郑砚之失落的神情，叹息一声，“郑砚之，每个人都会有愤怒和不甘，但是不该为这种情绪所驱使，而是要支配它们，所以如果有人让你愤怒，你要做的不是拼命向他们表达你有多愤怒，而是做一些事情，让那些人去亲身体会。”

说完汤锐走出会客室，留郑砚之坐在原地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