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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市政府发了灯火管制的通告,要进行防空演练,于是各家各户都不得不挂起厚厚的棉毡帘子,力求不透出一点光去,因为据说渗出一丝光线就要罚款一千元。偌大的夜上海城变得漆黑一片,果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

佟诚毅来时,正赶上方惟站在一把椅子上挂窗帘,他快步走近前,微微仰头看她细长的背影,忍不住叫她:“下来。”是低沉的声音,同时向她伸出手来。

方惟正疑惑他这时候怎么来了,忙着回头问他:“你怎么这时候来?今天灯火管制,也许晚上要戒严的,你赶紧回去吧,晚了该走不了了。”她其实没听见他叫她下来的话。

他只好替她扶着椅子,微微蹙眉看着,她伸长了手臂去够窗帘的一角,整个人也变得细长起来,她挂好最后一个扣眼,搭着他的手,轻巧的跳了下来。仍旧问他:“等一会儿外边就一片漆黑了,你不知道今天防空演习么?”

他点点头,解释说:“知道。这两天都不许有光,我想许多人都怕黑,也许你也怕。”他说这话时,心里却有一点小心翼翼,说完微微侧头去看她神色。

她正观察刚刚挂好的窗帘,不知挡了两层,是否能密不透光,似乎并未多想,摇摇头说:“那你想错了,我从小就不怕黑。”

她说着拍了拍手上绒布屑,转身去灶间看小炉子上炖的汤,想起什么又从里面伸出头来向佟诚毅道:“我今天做毛蟹炒年糕,还炖了汤,也许你可以吃完饭再走。”她看到他点了点头,回身向她那张书桌走去,方惟忽然紧张起来,桌面上正放着她今天刚买回来的晚报,上面刊登着一则几大华资纱厂正式与日资达成合作的新闻,其中佟氏纱厂赫然在列,还配了一副照片,几家纱厂的负责人及几个日军军官的合影,油印的黑白照片,上面的每个人都面目模糊,然而方惟还是一眼认出了站在后排一侧的佟诚毅。

她看着他盯着那页报纸出神,有点心急,忍不住后悔自己没有及时把报纸收起来。她不知为什么,从心里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报纸上这样登出来,大约会让许多人认为他和那些情愿与日军合作的企业家一样,是卖国求财的人吧。然而她总是愿意相信他是因为经营困难或是别的原因,做出的无奈选择。

他忽然转头看她,因为没有灯,一片昏黄模糊的光晕里,她站在门内,门框遮住她半边身体,只能看见她一侧柔婉的剪影。

她留他吃晚饭,本来想着,虽是灯火管制,但并未说要宵禁的事,却不曾想,一顿晚饭还没吃完,就有人来弄堂里传话,说门口那条路封锁了,暂时不能出门。于是他今天就走不了了。

没过多久,窗户上传来沙沙的声音,方惟在书桌上点了一支红蜡烛,倾身靠在窗边听了听,疑惑着猜测:“是下雪了么?”

佟诚毅坐在她书桌对面的圈椅里,似乎在看一份文件,他此时也探身去窗边听了听,又抬手要去撩那窗帘的一角,马上被方惟制止了,她说:“不能看,透出光去,要被罚款的。”

佟诚毅瞥了她一眼道:“怕什么?哪里那么巧,就被看见了!”说着又要伸手,被方惟一把拉住了袖子,她说:“还是不要犯规,我最是遵纪守法的。”

他被她扯着袖子,忍不住笑了,收回手来,在她面前的纸上点了点,说:“最守法?那你这个写的什么?”

方惟因为替学生拟了法文版的抗日传单,今早被叫进校长室去,被金校长并几个副校长一起轮番训斥了一节课的功夫,这时候她正在奉命写悔过书。

她自己低头看了看,十分坦然的说:“悔过书。”

“方老师从不犯规,为什么又写悔过书?”他微微侧头看着她,故意的问她,其实昨天他是看到她在灯下译一段言辞非常激烈的抗日文字的,他看着她在译好的法文下面,又加译了一段英文,便猜测是一张宣传单。

她斟酌了一瞬,忽然想问一问他,她说:“国破山河在,非要让学生们两耳不闻窗外事,总是不对的。你说是吧?”

她说完留心去看他的眼睛,他正抬眼看她,眼神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并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倒很关心政治?”

她突然有一点失望,心里叹了口气,只点点头说:“弄堂口的黄太太也关心政治,说等日本人走了,要连放三天鞭炮呢。”她说得别有用意,他听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于是,她仍旧趴在桌面上写一千字的悔过书,他坐回圈椅里看文件,其实他是佯装看文件罢了,他借着那支红烛,悄悄看她,既欢喜也忧心忡忡。

因为下了雪,入夜更冷了。方惟从五斗柜里找出另一支蜡烛来,就着手里这支点亮了,递给佟诚毅。她端着烛火打算回房里去,一推门,便有一团黑影儿“噗通”一声,似乎从门框上方掉下来,方惟本能的一声惊呼,“啊!”

佟诚毅本是刚刚转身,听到她的叫声,旋身过来,把她拉到自己身侧,抬起手里蜡烛检查她身上,急声问她:“怎么了?”

方惟站定缓了缓,她把手里的蜡烛向房门的方向慢慢抬了抬,暗影里,显出一只半个手掌大的灰老鼠,烛光照着它一点豆圆的眼睛,正朝他们这边看着。

佟诚毅顺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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