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用刑,各有条律法度,像僧人虽然唾骂了书生,于法不应上枷锁。这是格式心,
我又听说这名僧侣极为凶恶,万一逼他上了绝路,担心有意外发生,所以更不肯过分追究此事。这是利害心。我的良知就是如此顾虑的。”
说完,耿定向看向床榻上的老人,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睡着了,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悄悄的离开时,老人突然睁开眼睛。
“凡是处置小人,不可以太过分。天地之间有阳必有阴,有君子必有小人,这是自然的道理。
容得了小人,才能成为君子。看来抚台是这么认为的了。”
耿定向一脸的钦佩,前辈的确厉害,寥寥数言就说中了自己的想法,不愧是当年进士的第四名,自己远远不如对方的学识。
“老朽年轻做官时,却和抚台不一样。”
“请老大人指教。”
耿定向前倾过头,以为对方对自己的做法另有看法,现在不是争论的时机,对方又是垂危之人,不管从哪方面说,都没有争论的必要。
“当年老朽也受到拖请,偏袒了有私交的人,不想到因此受到弹劾,引起了很多人的批评,这是当年老朽没有想到的。”
原来如此,耿定向松了口气。
“官场往来,人情难还,此的确不宜。”
“老朽还听闻抚台为自己的家乡办了一件好事。”
耿定向隐约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老朽当年去过贵地,当初还不叫黄安,抚台为自己的家乡办了一件好事啊,远比老朽强。”
嘉靖二十一年,麻城一个官员向朝廷提议,建立黄安县,麻城的其他官员当然不同意自己的辖区变小,所以此议被搁置了。
可能是机缘巧合,也可能是命中注定,又是一个二十一年后,嘉靖四十二年,耿定向重提此事,经过他的努力,说服了户部,朝廷才正式批准建县。
并折麻城太平,仙居二乡二十里,黄陂县源乡八里,黄冈上中和乡十二里为新建县属地,名为黄安县。
从此麻城人耿定向,成为了黄安人,被当地人美誉为黄安之父。
“此事乃是相邻所愿,晚辈只是把地方百姓的心愿呈交朝廷,朝廷愿意为地方百姓做主,才有此功,晚辈并没有什么可值得夸耀的。”
“哈哈。”
老朽艰难的笑了两声。
为政者,难也。
官虽治万民,却又需要仰仗万民。官员极少能贴近乡野地方,无法确知彼处实情。
必须依赖地方乡绅作为沟通的桥梁。
一方面,地方官或贤或愚的印象,百姓唯乡绅是信。另一方面,乡绅之士控制了地方社会事务,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
相对于官府而言,乡绅与百姓的关系更为密切,导致百姓不知畏官,惟畏惧乡绅的情形。
使上下之情能否通达,完操纵在地方乡绅手上。
而且世家大族平日的一举一动,都能成为寻常百姓效法的对象。
基于此,老人年轻的时候,多仰仗地方乡绅,笼络彼辈,使其臣服,以打通上下关节,使政令通达。
政治理念是只要地方乡绅行为举止,都能符合礼法,就可以收到风行草偃之效。
后来到了晚年,他又发现完依赖地方乡绅,虽然政令很容易传达,但是如果遇到影响地方乡绅利益的事情,就完没有了办法。
渐渐改变了态度,但是终归是年龄大了,且积弊难改,终还是辞职归乡了。
在外奔波了一辈子,回到家乡后,才发现家乡的风气更甚。
乡野之间,械斗成风,宗族气势之盛,使他感到咂舌,知道此风不可任其生长。
先不论朝廷得失,只论好斗狠的风气,最后受伤最大的,仍然是八闽啊。
“为政难不难?”
听到老人的问话,耿定向说道。
“不难。”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老人睁开眼,认真的看过去。
耿定向没有再迈关子。
“为政不难,只要不得罪巨室。”
此人倒是有趣的。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通过他所讲的政令,对他以前经历的打听,加上今日的谈话,老人已经知道此人是个什么样的官呢。
此人,不按照常理,内心只有得失之论,对政事有一套成熟的理念,是一个可以办事的人。
但是在办事的同时,还会兼顾自己的利益,例如把自己的家乡升格为县。
此人的能力,超过了绝大部分的官员,包括了自己。
老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对大明的感情,对家乡的感情,使得他不愿意两者受损,是八闽之地不多的目光长远之人。
福建清田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他在看。
也在等。
他是林允同,嘉靖五年的进士,嘉靖七年就主试地方,在浙江两广办过学,做过都察院都御史,巡抚过地方,做过两京几任尚书。
福建籍出身,做过最大的官,门生故旧遍布朝纲。
而耿定向。
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
两者的差别,犹如一道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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