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抚剑欲谁语,东海三件衣。”
把许缁衣与观海天门掌教“披羽神剑”鹤着衣、指剑奇宫宫主“九曜皇衣”韩雪色等相提并论,声威震动天下。
四门联盟里,埋皇剑塚原该是合纵的核心,唯“妖刀”一说委实太谬,萧谏纸纵有三十年的清誉,望重武林,充其量也只能换来今日灵官庙一会而已。若无法证明妖刀的存在,不过是临老犯糊涂罢了,谁人理他的疯话?谈剑笏没有稳镇场面的能耐,剑塚却也派不出更像样的人物了,看样子连他自己也是半信半疑。
惨遭沐云色毒手的十二名天门弟子中,还包括鹿别驾的义子,指剑奇宫与观海天门势成水火,若说百年来的明争暗斗是远因,凶案便是一触即发的导火线。
水月停轩一名九代弟子昏迷不醒,算是四门中损失最轻微的,如能自外於两门恶斗,未始不是合算的代价。水月停轩能有今日之盛,不在吞掠之狠、拓展之速,那些专注“获得”的男子恐怕永远无法理解:其实断肠湖畔的园林基业、钱粮库禀,均来自许缁衣对“损失”的精细操作。
此际许缁衣却有别样心思。
她的目光,始终在铁笼上下盘桓。
一旦殿外寒风微停,笼里散发的恶臭就如恶兽出闸,凶猛无匹的冲入鼻端、直窜脑门,摒息也难以顿止。谈剑笏里外踱了几匝,与鹿别驾、魏无音都说不上话,老远见了,按剑快步行来,团手作揖。
许缁衣敛衽微福,两人并肩而立。
“谈大人见过笼里的物事么?”
见她主动攀谈,谈剑笏似乎松了口气,稜峭的轮廓稍见缓和。
“没有。”
“可知笼中所囚何物?”
“不知。我刚从胜州回来,院里一片乱,很多事都不大明白。”
许缁衣忍不住微笑,对他的率直倒是生出几分好感。
白城山听说受妖刀侵袭,死了十来名院生,剑塚虽涉江湖,却是不折不扣的朝廷职官,隶属礼部辖管,典制比照谏院御史台,抚卹、修缮什么的都得写章递摺,飞马分报京里与东海道臬台司衙门,的确十分麻烦,非如江湖门派易与。
眼见问不出底细,她话锋轻轻一转:“我见老台丞书札上的字迹有些闇弱,着实担心了一阵,可惜诸事耽搁,没能上山拜望。还在想今年七月的寿辰,要给老台丞捎几盒蔘芝什么的。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还康健?”
“身子安好。”
谈剑笏难得微露笑意,未几又补上一句:“精神也好。”
许缁衣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萧谏纸了。
尽管印象中他一次比一次衰老,但那双眼却始终不曾改变。这些年她忙於门务,与剑塚那厢多是书信往来,至多让红霞亲上白城山一趟,但许缁衣知道萧谏纸决计没有随着年月增长,而变得糊涂昏聩。——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口出谬论、悖意孤行,萧谏纸到底想做什么?世上若有妖刀,又是什么能引将过来,令两门罢手,却杀不得放不得?
“我虽不知所囚为何,但临行前我家台丞再三交代,宁可错放妖刀,不得失却此物。”
彷彿看穿她的疑惑,谈剑笏微微摇头,面色凝重:“笼中之物若与妖刀一同现世,天下将陷浩劫!”
第二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
东海朱城山白日流影城,器作监少年穿过长长的岩道廊庑,来到整座城里最幽僻的角落。
环绕着石砌的铸炼房四周,彷彿连空气都被烤得暖洋洋的,门罅里透着股逼人的旱劲。放眼东海三大铸号,“白日流影城”算是字号新的,不过新不代表粗疏,里外都讲规矩:此间的铸剑场非是樑壁打通、喧哗吵杂的大作坊,而是一座座独立的石造大院,远近都不挨一处。
一位师傅开炉,得有八九名学徒伺候,起炉、烧料、敷土、锻打、淬火、打磨,各有各的照应,每道工序还须看准时辰下手,以免剑器沾染阴邪秽气,至为不祥。
学徒里有天分、肯吃苦的,才能按部就班,从烧炭生火一路层层历练,听任房里的师傅支使教训,过了淬磨这关便算登堂入室,具备正式拜师的资格。这一折腾,少则也要十五年的工夫。
少年迎着空气里炙人的滚热,沿曲折的岩道走过了器作监十一座铸房,来到最末尾的“辰”字号,额上居然滴汗也无,彷彿一切再自然不过。推开厚重的大门,锻打铁胎、红炭哔剥的声响骤然清晰,少年吸了口气,整整浆好熨平的衣襟袖口,撩衣跨过高槛。
“妈巴羔子!你谁呀你……”
精赤着上身的学徒凶霸霸回头,突然睁大眼:“耿照?”
被称为“耿照”的少年咧嘴一笑,微露靦腆,白霜霜的牙被古铜色的黝黑肌肤一衬,倍显精神。
“别嚷嚷,按规矩来。当心恼了狗叔。”
话虽如此,众学徒仍是撇了工作,一窝蜂挤上前,有的伸手摸摸他的新棉衫,掩不住满脸艳羨:有的猛扑上来拧头扭臂,亲热得不得了。
“都来瞧欸,执敬司的大红人!”
“才两月不见,变了个人样啊!”
“给俺们说说,都长了啥见识?”
“见识?见识个屁!”
当先那名学徒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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