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这个东西,有些人体会不到它的妙。
二十岁的陈白尘觉得酒被戏称为“马尿”不冤,难喝。
再贵的酒也难喝。
三十岁的陈白尘却觉得,他的人生只剩下酒了。
只有酒懂他,一口下肚能灼了他的胃和心,两口细品能尝出这些年的尽欢跟得失。
他走出那脏兮兮的烧烤店,一脚踩进了花坛里。
他弯腰跟花坛道歉,看着早已枯了不知多久的花,嗤笑了一声。
晃荡着往家走,前面右转,沿着巷子一直往里。
他从小就住在这边,从小就是个惹人嫌的孩子。
惹人嫌的孩子长大了成了惹人嫌的大人,十二岁开始被人说“有人生没人养”,十五岁跟街头霸王打架打断了对方的鼻梁也被对方敲断过手。
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一个念想。
他没好好上过学,费劲巴力念完高中,成绩足够上个三本,可他不去。
他蹲在家楼下,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然后用烟头点燃了录取通知书。
火光在他面前闪耀,烧得他汗珠滴滴答答地掉在地面上。
那个暑假过后天天往一条马路开外的那所大学跑。
那是所名校,外地的学生拼了命去抢每年那几个录取名额,他们本地学生却可以以低于那些人一百多分的成绩轻松去报道。
尽管如此,陈白尘也考不上。
考不上,但并不影响他去听课。
别人读大学,他也读大学,不过没有学籍,没有宿舍,老师的花名册上没有陈白尘。
相应的,他也不需要参加考试,自然也没有毕业证书。
说白了,他就是个蹭课的。
第一年,他的课蹭得一塌糊涂。
一早去那所学校,见哪个教室门开着,他就进哪个教室,老师讲什么他就听什么。
那年他十八,知识学了一大堆,都似懂非懂,朦朦胧胧,杂且表面。
第二年,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在那所学校的论坛认识了一个大一新生,从对方那里要来了课程表跟上课的教室编号,每天按时去上课,甚至去二手书店买了一整套中国文学专业的教材,后来那几本书被他快翻烂了。
所以说,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糟。
也认真生活过。
只不过,因为一开始就走偏了路,所以越是前行,离目标终点就越远。
陈白尘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天空飘雪了。
十一月中旬,他只穿着一件T恤一件衬衫,可是他不觉得冷,因为酒让他浑身燥热。
他从来都不知道冷。
人心、理想、生活,它们都比天气冷多了。
管逍跟朋友们从烧烤店出来的时候一朵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上,一瞬间,清醒了他混沌的脑子。
刚刚店里又闷又热,又吵又乱,他被弄得思维都开始缓慢。
出来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低声骂了句脏话。
“活JB该!”朋友笑着骂他,“都说了来这儿吃饭,你他妈还骚得慌穿这身。”
阿玛尼的西装,深灰底色,暗条纹。
管逍穿上大衣的时候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发现衬衫袖扣竟然丢了一个。
“怎么了?”朋友问。
“没事儿。”管逍穿好大衣,说,“我东西落在店里了,你们先走,我回去找找。”
另外三人,两人叫了代驾,一人打车回家。
摆摆手,说了句“下次见”。
管逍回去,找袖扣。
其实一个袖扣,也并非一定要找到,不过那个袖扣价格不菲,是去年他生日他妈送的,不管怎么说,亲妈的礼物,不能随便丢了。
他回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洗手间的地上找到了那枚差点儿就丢了的袖扣。
管逍翻来覆去地洗了好几遍,怎么都觉得还是脏。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将其包上,想着还是送去店里清洗消毒吧。
再次走出店门,雪已经下大了。
他朝着自己的车走去,代驾已经在那里等他。
上车的时候,他目光扫到烧烤店门口堆着的啤酒箱,猛然想起那个穿着衬衫的酒鬼。
大雪天,那人穿了一身春夏之交的装束,看起来不用等喝酒喝傻,很快就会被冻死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