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演估计他陷入深度睡眠了,他昨晚必定服用过安眠药,药效此时应该已经发挥到最大作用,况且对故人的思念之情终于在这时爆发,潜意识里不愿醒来。
庄笙拨开重重迷雾,越走越明朗,耳边渐渐响起了街市嘈杂的声音,陈演瞧着他,如同地狱归来的孤魂一般,与周围的人和环境显得格格不入,没有一丝鲜活之气。
庄笙径直走向一所院落,那正是他的家。这时的院子还不是如同荒废了无人居住之地的样子,花草树木,虽不是郁郁葱葱但也富有生气,院落之内也干净整洁,内房尽管没有豪华的摆设,笔墨纸砚,诗词画作,也一应俱。庄笙伫立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飞奔出去,跑到主街路口时就看到一群学生拿着横幅、小旗帜把对面的医院门口团团包围,由一个领头人带头叫嚷,群情激愤。自五四运动后,学生运动、工人运动相继大规模爆发,至今仍然不断,危及北洋政府统治,而在昨天又掀起了由知识分子组织,学生参与的工人罢工运动和学生运动,北洋政府派军阀残暴镇压,双方抵抗过程中发生冲突,军阀开枪扫射,工人和学生伤亡严重,而医院方面受到北洋政府控制,拒不接受工人和学生,因此造成学生围堵医院的局面。庄笙如同一个隐形人,毫无障碍地跑到病房,看着奄奄一息的妻子,从被暗中刺杀至今没有得到有效治疗,他几乎绝望,而旁边有几个人,还在激烈的争论着什么,置垂危的病人于不顾。
一个年轻的医生指着病人说道:“她必须立刻接受手术,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行!她活了,你就会死,你还会连累医院的师兄师弟们呐。”老院长忧虑地皱着眉,他并不是不想救,而是为了保大家。
“医生就是有仁人之心,她并不是没有救,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吗?救活她,再想办法,院长,这是一条人命。”
“你以为在这个年代医生是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工具,为当权者治病的工具。”老院长指着外面,说“你听听,外面的那些人,都是她这样的人,而你,是个难得好医生,我不希望你送死,我更不希望搭上更多人的命。”
年轻的医生看着周围的同行,有年纪相仿者,有年长者,还有年轻的护士,他们的眼神很复杂,都注视着自己,他相信,对于自己的决定,在场的人中会有人同意,因为他们也是医生,但也有人不同意,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他就不能救她,因为同事们的性命,不是自己的。
“救她!”庄笙声嘶力竭地喊,“救她!”
可这里没人能看得到他,没人听得到他说话。
“陈医生!”庄笙大喊。
陈演按住他躁动的身体,说:“我在这里,怎么了?梦里发生了什么?”
“陈济!你不配做个医生!”庄笙大叫。
听到这两个字,陈演轰然麻木了。
“从此以后,我再不是一个好医生。”陈济含泪说道,转身出了门。
陈演心如刀绞,陈济,那是年轻时的自己,十一年前的自己,做出了这样一个没有正误定论的决定,但有一个事实,十一年前的自己见死不救,间接害死了庄笙的妻子,之后改名陈演,远赴日本,放弃临床医学,从事心理学研究。今天,又遇到庄笙,不相信宿命论的他,感到命运的巨轮终会到来,碾压一切没有准备的人。
妻子死后,庄笙恍惚,无欲无念,徐徐前行,他又遇到了禅师。
“你回到了以前,把痛苦又经历了一遍,可有了悟?”禅师问。
庄笙面如死灰,坐在一棵树下,只有睫毛有可察觉的颤动。
禅师盘腿坐下,一只手从庄笙眼前划过去,庄笙眼前出现一幅幅画面,说“你看,这个动乱的年代,每天都有人在死亡,好人是超生,坏人是轮回。”
庄笙无言而坐。
“你本一无所有,何必在乎得失;既然失去,何必挂念?人,一无所有地来,终究一无所有地去,你——还不明白?”
“你懂什么。”庄笙轻蔑地看他一眼,爬起来踉跄地往前走,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