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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也在。

他瞧我哭得厉害,便立在台阶下,一把将我“拎”入怀里。他长得很高了,即使比我站矮了阶,仍比我高。我瘦瘦小小的,贴近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他有些着急,胡乱几下拂乱了我的头发,很急促地说:“思儿,你去哪儿了?兄长好担心……”

我趴在他怀里哭,不敢说话。

他把我抱到君父跟前,然后又小心地把我放下地,轻推了推我:“思儿,见父皇需行谒。”

好兄长,时时刻刻挂着思儿勿在君上面前不讲礼数,惹君上嫌。我哆嗦着跪地:“思儿祝父皇万年无极。”

他不说话。许久,鼻间才钻出一声冷哼:“万年无极?有你这个女儿,朕何时安乐过?”

我嘴笨,被父皇这么一瞪,更是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

我怕他,真怕他。这一生小小的十一载,从不敢直视他。他们都道,当今陛下乃仁君,爱民如子。

父皇爱民如子,却不爱我。

我低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儿一串儿往下掉。

在场的诸位皆是父皇的贴身,个个面黑如铁,似一座座石墩杵着。每个人手里皆举火把,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父皇不说话时,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空气里静得只能听见火油滋滋燃烧的声音。

我咬着牙,想哭也不敢出声儿。不知为甚么,我忽然想起了那晚上林苑遇见的那只“女鬼”,那晚天不怕地不怕的敬武,如今却在破落的小院里,被君父唬得像只可怜的小老鼠,我好生觉憋屈,那“女鬼”若是看见我现在这模样儿,一定会笑死我的!

我哭得直发抖。忽然却觉背上一暖,——兄长的手覆了上来。然后,兄长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二丫,不要哭,好二丫,咱们不哭。”

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兄长。火光下,兄长格外好看。这长眉俏眼,不太像父皇,我在想,那一定是母后的样子。他的鼻,是极挺的,鼻尖上还冒着几粒小小的汗珠,可怜的兄长,一定为二丫急坏了!

“兄长……”我低低叫了一声。

回神时,发觉我身前多了一道影子。我不敢抬头,只微蹙眉,极缓极缓地将目光悄悄往上移。

上好的缎,攒金边,不是天子固爱的玄黄,腰间佩环玦,青青翠翠的玉,在火光下,泛着翠色的光,极好看。

这一身是我们出宫时君父的着衣,他来不及换,便急匆匆与兄长出现在了这儿。我猜可怜的兄长一定求他多次,他才肯劳师动众派人来寻思儿。于君父,思儿不见了才好,这一生若都寻不着思儿了,他定然不会有半点儿伤心难过。

那道影儿矮了下来,只得逼我瞧他。我不敢,却有一双手捏了我的脸庞狠提了起来:“瞧着朕,瞧你今儿做了多大的事!若不是奭儿苦苦哀求,朕不会多瞧你一眼!”

君父手头力道狠足,掐得我脸颊生疼。他的手第一次挨着我,戴扳指的那一截儿狠贴着面皮,凉丝丝的,直要钻入骨子里去。

我再也撑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父皇——父皇息怒!父皇有怒冲儿臣,父皇不要伤了思儿——”

兄长在一旁磕头如捣蒜,这一声声足劲儿喊“父皇”,仿佛要把声音都撕破了。兄长当真是急了!

“儿臣……儿臣错了。”我从父皇的指尖极小声憋出这一句求饶。这声音颤得可怜,出了喉咙,便被冷冽的风撕成了碎片。

他终于看我。眼神里夹着一簇的慌乱与好奇。

我那时尚小,无人教导我“儿臣”这二字是何含义,只知学着兄长,兄长称“儿臣”,我便也学着称“儿臣”。

父皇终于松了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朕需你知,你做的事情,必要有代价。”

我尚未领悟父皇这话是何意思,他已回转身,命随候黄门:“传朕旨,宜春/宫上下皆不能辅敬武公主之德,闭足,循例克饷……”皇帝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声音不沉不重地落下:“至于掌宫老人,不杀一儆百,难消朕心头之恨!”

我愚钝,仍不懂父皇话中深意,兄长却先我长磕:“父皇息怒!儿臣求父皇息怒!敬武不懂事,敬武已知错啦,求父皇不要动宜春/宫老人,——那都是……敬武自幼的身边人,个个忠心耿耿,个个皆是从宫外跟进来的,把敬武照看这样大……”

我从未见过兄长这般惶急,他将自己碾入了尘泥,伏首匍于君王脚下,几是吞着泥土了,他这样谦卑,一声一声皆啼血。

我这才明白兄长因何如此,万般皆是为了敬武。——我的父皇,自幼将我抛弃的父皇,要拿酷暑严冬含辛茹苦将我养育大的阿娘、嬷嬷立威!欲杀之而后快!

我当真是被吓傻啦,“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倒在君王脚下:“敬武求父皇宽待宜春/宫人!敬武求父皇……”

我喊一声便夹着一声喘咳,抹得满脸都是泪,也不管顾,只哭求。

皇帝微微弯下腰,一双乌黑的眼睛直觑我:“现在知道怕啦?——你先头做什么去了?敬武,朕要让你知道,你所做一切,皆需付出代价,朕此番若轻饶了你,下回……你是否要背朕反出长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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