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不知道人又把自己锁进屋子,只说若有人来寻,便是缘法到了。
隔了几日,那位天枢门的弟子再度寻上门来,只为求见不知道人。
莲衣将他领进道观,此时不知道人周身再无任何幻术掩护。失去了一身修为使他迅速衰老,俨然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天枢门弟子进了门来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先前先生一番话语令后辈恍然大悟,这些日子辗转难眠便再度寻上山来求见。”
“你且说说,你明白了什么?”不知道人此时身体已然极度孱弱,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先前我上得山来时,突破了妄境未久。本是一身抱负待展,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却被掌门告知从此要隐世而居”那青年忽地语气高昂起来。
“我心头不平,便找上门来。”说到这里他复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您问我何为大义,我却思来想去不得其解。”
“而后真空劫至,浑身法力尽失。我不喜如门内是兄弟那般在门中枯坐参悟。随即下山入世历练。”
“可山下所见一切,却让我为之颤栗。”
“尘世中,保卫一方土地,管理一处地界的不是书里领千军破万敌、战功赫赫的铁血将军。更不是满腹经纶、知礼明义的鸿儒名士。而是一个被逐出仙门的懂点术法的欺世盗名之徒。”
“更可笑的是,为求成仙得道之机会。他们邻里反目,手足相残。而他们因此侍奉的,竟是一个术法界里瞧不上的渣滓。”
“如此我才得知,天下割据已久竟是因为这害人的术法。”
“天下本应以礼义为首,如今却为术法是瞻。礼崩乐坏,伦常逆乱,天下又何以为太平?”青年眼中悲愤不已,慷慨陈词掷地有声。
“待我真空劫尽,出手斩了那个为祸一方的渣滓。百姓竟又朝拜起我来。”
“诚然,修仙得道之人万里挑一。但如此杂草丛生的世道,让这些未开化的百姓瞅见一条遍布泥泞荆棘的小径,未必不会认为是康庄大道。”
“人虽生而有异,但岂是仙凡一笔便能两分?畜牧务农,商贸往来,治理一方,这三六九等差了谁又能独活?一条偏僻小道愈发开阔,官道大陆却是杂草遍布,这是谁的责任?”
“且不谈白日飞升羽化登仙的事古往今来有过多少。就说说世人以身体为炉鼎,内炼金丹;以药石为引,服用外丹的目的究竟几何?”
“我见过门内多少师兄弟,在妄境之前一败涂地。”
“但他们却说,若能在妄境之中享尽清福,纵是分不清真实与虚妄又有何妨?”
“能够苦修肉体,破除情欲,抵御风邪之人尚且如此。凡人之妄该有几何?”
“若说这些妄念欲想,本只是他们心头的苗头,那将这小苗育成苍天大树的,便是我们这些任意妄为的修行者。”
他重重地一磕头,便不再起来,只说了一句:“天下苦术法久矣。”
“你如此做,我便当你愿意接过我的职位,做这天下的守望者,终生不出世,仅以山林飞鸟为伴。”不知道人抬起沉重的眼皮,双眼迷蒙已然快要看不清眼前年轻人的模样。“你可愿意?”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那青年抬起头来,眼中的兴奋已然抑制不住。
“还未曾问过你的名字。”不知道人哈哈大笑起来,临终之前却是让他找到了一个传人,或许这就是缘法。
“师父以不知明志。”那青年站起身来,拱手作揖道,“既上山来,往事便再无瓜葛。幼时听他人讲书,论语之中徒儿最爱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
“往后便以此为号,明平生之志。”
“徒儿,殉道。参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