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翻了底朝天,找了几遍也找不出“李三”,大多数工人全当是梁二柱子、吴能他们编的,一笑而过,再没兴趣找离三。
李土根兴奋极了,吃饭的时候问:“哎,离三兄弟,两天一过,咋就跟么事一样,大伙都不议论了?”
“新鲜没了,自然就不传了。”
风波就在新鲜劲儿一点一点消散中不声不响地化解了。
也许再过几天,或者几周,或者一个月以后,等梁二柱子愿赌服输,请李家村的人喝牛栏山的时候,工地的人才回想起,噢,还有这事!
若有人重提这件事,差不多就像人们再讲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似的,久远得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生似的,也忘了故事是真是假。
就像李寡妇,她的本家也是李家村。丈夫不幸去了,从婆家就搬回娘家,没有娃娃,安安稳稳和老娘一起过。按辈分,离三应该称呼她一声“李二婶子”,但全村上下都叫她“李寡妇”。
这么喊她,不是幸灾乐祸戳她的痛处,也不是点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而是发自内心地敬佩她。因为她赡养的老娘,不是生她的妈,而是她婆婆,她家里的爹娘早在她出嫁十多年就去了。她把婆婆接到李家村住在自己那口窑洞,把丈夫那屋子好窑,不吝啬腾出来给小叔作了婚房。
她被村里人一直唤“李寡妇”,而不叫李二婶子。因为李家村的婶子很多,但“寡妇”就她一个。但不是说村里就没有寡妇,只是李寡妇把她寡妇能做的都尽到了。名节全了,孝义全了,妇德全了,要说没全的,也就是不幸没有个后。
然而,就像她这样一辈子受村里敬重的人物,死了就一两年的工夫,村里那思念、那敬重渐渐地淡了许多。
那些她的故事——不改嫁照顾她婆婆、省吃俭用接济她叔子、舍生忘死跳水救孩子——村里面上年纪的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还有很多故事兴许都不记得了,而与她不相干的李土根、李仲牛,显然全忘了。
然而,假如她果真有子女,他们会铭记吗?
就算是清明节,活着的人即便按照习俗,带上纸扎,带上香火,上山祭祀,却那大排长队的人群里,有多少脑海涌现死者的生前,怀揣哀思在纪念?
或许有很多是真心,不远万里也回祖墓坟茔,但难保另一些不是随波逐流,哪怕与死者在世有多么深的感情。
因为死了,阴阳两隔了,纵使有形的东西也同他割裂,就连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身体都不再属于他,又何况是感情这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们来到坟前,在阴沉沉的天色下,面对坟土哪塌了一块或几块的坟茔,看正对面墓碑上的青苔,看周遭遍地丛生的杂草,麻木,视而不见。他们来,不像是祭亲思怀,倒像是在做一场仪式。
烧铜钱纸、烧纸钞、烧扎彩、燃红烛、点线香、洒黄酒……
事实上,的确是一种仪式。
但这一系列的形式,是为了留给生者充分的时间,让他们暂且把世俗琐事搁置一旁,能全身心回忆起死者生时的片刻记忆,将为时间掩盖深藏的那股哀思,渐渐地释放出来。
它需要时间,因为生活这壶热水,倒进人这一杯碗里太多次了,几乎无时不刻不再冲泡对死者怀念的这点儿茶叶。
起初一泡二泡,清香有余但伴随苦涩,接着三泡四泡,苦涩少了却带着流连,然而次数多了,茶叶没换,那茶杯里能喝到的滋味,迟早成了开水的平淡味,没有悲,没有喜,尽管里面飘着茶叶,人还记得名字。
等仪式做完,时间到了,上坟的人假如品茗不出茶香,可以说,那杯茶水淡得没有味了,也可以说,生人与死者之间的那段感情,兴许断了。又或者,时间不够。
不过,他们不会因此多留片刻,会如过江的鲫鱼随下山的大流回阳间的家。
毕竟死去的人岁月无限,而活着的,时间不太长。更何况人死了,不能复生,与他共有的一段即将消逝的感情,莫非能重燃?
当然可以重燃。
铭记下与死者生前的点点滴滴,毋论清明,时不时挑拣出来勤勤擦洗,就会像重沏了一壶新茶,旧的滋味尚存,新的茶香或能四溢。所以——
清明节,离三即便不回陕西,即便不回村子,他不去两座山,不到两座坟,不能磕头,不能上香,但他其实依旧过着节,只是化繁为简,少了形式,回归本质。
这几天下班以后,他不再一如既往蹲在路灯下看书,他打着伞,满脑子想的都是与他外公、母亲的事。
事太多,外公他想了两天,而母亲他想了三天。有时候想到了外公,顺带就会想着李婶;有时候想到了李婶,顺带也会想着外公。
他不但想,还会记下来,因为他怕忘了,哪怕一件事他都不甘遗忘。
正如此,当离三打着一把伞,蹲在地上回想往事,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旁边竟站着一名老人。
老人同样撑着伞,一把大黑伞,把路灯忽闪的光拦截在外,伞下一片黑,看不出老人长的什么模样,只是他的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格外明亮,像盏灯笼,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照在离三的身影。
一开始,并不特别留意,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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