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开了,进来个药婆。
好利索的一对眼,刷刷刷的,将梁子下立着的两人瞧了个透;又使一个箭步跨上来,矫健的很,不见一点疲态;手一捞,就要去揭熊荆于的面纱。
熊荆于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季长风急忙上前去档。
药婆见了这个阵势,呵了一呵,一对眼直直的扎在季长风脸上:
“做什么呢——这时候心疼了?不露脸,谁收你们家的丫头。”
季长风哽住了,想不出应的话语,只好噤声。
后面的熊荆于立时将眼神冰住,冷冷的上来,一手将季长风推到一侧去,直面着药婆道:“面纱可以揭,但得唤你们楼主出来。”
“哟——什么口气。”药婆登时要笑,“你俩哪尊大神哪,竟来请我们楼主了——”
“我是道上的人,若将我与那平凡女子一般处置,恐怕是不大妥当的。”
这时药婆的神色才有了变化——但眼神是一样的利,在熊荆于身上剐了好几剐,这才挥了手中的帕子,唤进屋外的丫鬟。
隔了不过三步远,熊荆于听到药婆压低了声道:“去把玉树楼主唤来。”
丫鬟应声后便匆匆去了。药婆对着两人,又作了一副神气的样子:
“这年头,修道也不顶用了。以前兵荒马乱,自当潜到山里头,做个道士和尚啥的,就避过去了;还能吃皇家的米,用官家的银。这会儿,呵——是条贱命,它就是条贱命,做什么装饰,都洗不干净的。”
“你——”季长风听了简直愤极,后腿一瞪就要上去了,幸身前横出一臂膀来,生生将他拦下。
他侧过去,看见熊荆于的一张脸,淡的,没有什么颜色,然而那眼睛,分明又烧起了辣椒水,只是草草一扫,就灼得生疼。
“这道上的,同我们这儿的普通姑娘,倒也没什么不同。签了卖身契,就凭你个人的本事。
“你要没那个姿色和手艺,端茶倒水递手巾,伺候主子的活儿是定少不了的;稍微机灵点,还能混个什么厨娘花奴;量你有点东西吧,也甭想立时能挂牌接客,那培训的苦日子,可不是谁都熬得住的。
“熬不了,照去做那吹灶火的活;真挂上牌了,接不到客,还是要拿你来罚的。哦——对了,你要是个雏,兴许还能翻点浪头,就看买你的客人多不多了,不过那钱是要交到我们手里的,多多少少会有点不平衡。
“习惯了就好,做个红倌人,这些滋味日后是定要自个儿去嚼的,哈哈哈——”
药婆的这番话,倒明摆着是对人不对事的意味了。她在姑娘中间向来跋扈惯了,今儿碰上个道上的,不归她管,本就有些泄气。
再加一层熊荆于本身的骄蛮劲儿,还有季长风那当断不断的作为,真真是碍着了她的眼。
她本就是个牙尖嘴利的主,一开了头,便跑得没了边,一句句下来,引得那熊荆于红一块,紫一块,就欠个人过去将那皮给戳破,引她的辣椒水出来了。
这时门给人敲响了,进来个丫鬟。
那药婆本还要说道,这下给打断了,脸上的皮都拧了起来。
丫鬟自向她请了安,耳语了几句,是个不甘不愿的姿态,料想也是个平日没少受气的。
药婆听了,悻悻的样子,“玉树楼主要的人,我自然管不着。你且说吧。”罢了,便转到一侧去,不作声了,没了刚才的威风。
丫鬟见她知趣,倒有些得意的颜色。
这主仆二人神色的微妙,看在熊荆于眼里,更叫她味出这芙蕖苑的腌臜凉薄。
“两位请随我来。玉树楼主在偏屋等候多时了。”
临出门槛的那一步,他们听到一个老女人的声音。
很低很低的一个“嘁”,像个针尖一样不清楚,然而扎到肉里头,到底要叫人疼个猝不及防。于是熊荆于耐不住了,随了个手,把门给闭上。
砰的一下,将屋里的那人惊得不轻,匆匆扑到门边来,使出好大的劲要把门破开。然而是不行的。
熊荆于略施小术,那两片门就粘住了,使的力越大,它们也就粘的越紧。
老药婆眼见不凑效,就要使出绝活来破口大骂;熊荆于隔空捏个诀,将她的嘴巴也粘上了,也是越粘越紧,越粘越紧。
听着一道门后嗯嗯嘛嘛的声响,熊荆于心下大快,一个噗嗤,正要作笑,忽而听见身后一声冷哼。
回头去看,原是那丫鬟,使条巾帕子掩住了脸,只露一对眼在外头,眼底的色又浓又稠,像一坛陈年的毒,突然之间揭了盖,便忍不住的要挥发出来。
“活该——老妖婆!”
熊荆于倏忽间觉出悲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