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又如何了?”
薛氏“扑哧”一笑,点着香兰的脑门道:“你自幼佛门里养起来,佛祖不是慈悲为怀么?你怎想到拿菜刀的?把我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香兰做个鬼脸笑道:“佛祖说过‘怒目金刚,垂首菩萨’,我方才是扮成金刚的模样度度吕二婶子。再说我心里有数,绝不真砍,做做样子吓唬吓唬罢了。”
薛氏搂着香兰慈爱道:“闺女长大了,知道给娘出气了。”陈万狠狠的瞪了薛氏一眼,摇头叹气。香兰靠在薛氏怀里道:“娘只管放心,我虽是个女孩儿,但也不比男子差,有句话叫做‘巾帼不让须眉’,我活着一日,便不叫你们受一日的委屈。”
陈万冷笑道:“你威风得很,可惜了没托生个红袍大将军!”
香兰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她倒是想托生成红袍大将军,哪怕当不成将军,是个男子也好。可惜可惜,这一世,她仍是个女子。
她上一世叫沈嘉兰,乃太子少傅、詹事府大学士沈文翰嫡出孙女,也曾被人赞过“巾帼不让须眉”的。沈家为簪缨清贵之家,甚得太子器重,家族也昌旺,沈嘉兰自幼身边教习无数,琴棋书画,中馈理家,无一不精。谁料想先帝驾崩,八王爷逼宫造反,太子不知所踪,皇宫一夜之间变了天色。八王爷不遗余力扑杀太子人马,沈家因夺嫡风波受了牵连,株连九族。于是沈家嫡派子孙拉到午门问了斩,女眷没入教坊司。十五岁的沈佳兰已经嫁做人妇,夫家也受到波及,流放三千里。
沈嘉兰从云端打入淖泥中,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看尽世间炎凉凄苦,随同自己夫家千里流放。一路挨冻受饿,受排挤欺凌,难以言尽。她的新婚丈夫萧杭在路上生了重病,为了护着丈夫和家人,她从娴雅的大家闺秀,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悍妇。即便如此,也终究没护了他们家周——半路上她丈夫病逝,她染了风寒奄奄一息被官差抛下,不久病亡。
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儿,被薛氏逗弄着,低声唤作:“香兰。”虽是林家的家生子,她却从未这般感恩和知足过。
江南望族林家,她再熟悉不过。林家以经商起家,后娶了几个家道单薄或庶出的官宦小姐,逐渐兴旺发达,子孙出仕做官,三代以后,势力盘踞江南水乡一带,富贵泼天。林家掌门人林昭祥玲珑八面,左右逢源,当年她十三岁,林昭祥曾意欲和沈家议亲,聘她与林家长孙林锦楼为妇——纵然她比林锦楼还年长四岁。却不知为何,此事后来没了下文,林昭祥更递了折子致仕归乡。两年之后,满朝的腥风血雨,沈氏几乎灭了族,林氏屹立不倒,昌旺更胜往昔。
沈嘉兰经历过抄家,知道主人家落难后那些奴才的下场更加悲惨——她听说原先她身边那几个大丫鬟尽数入了娼门。她默默安慰自己,如今朝堂上大局已定,林家眼观六路,应该不会走沈家的老路,这个奴才的身份大约暂时能坐得安稳。小时候她养在佛门里,镇日和定逸师太一处,日子虽清贫,倒也平安喜乐。当她从佛门回到红尘,才骤然发觉严峻:懦弱贪杯的爹,身体孱弱的娘,而她马上要及笄,家里已经张罗给她说亲事了。
薛氏是个美人,陈香兰这具皮囊便更美貌上几分,加之气韵灵秀,识文断字,又做一手好女红,平时文文静静,脸上常挂着三分甜笑,且陈氏夫妇都是老实人,于是上门打探的人几乎踢破了门槛,更有几家在林府极有头脸的管事都来询问。
她爹相中了米铺黄二掌柜的三儿子,她娘看好了绸缎庄柳大掌柜的幺子,这两位都是林家的家生奴才。人她都见过,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并无心胸见识,不过是大世家的奴才,比别的少两分土气罢了。薛氏已经喜滋滋的挑拣对象,预备年底订下来,过年时花银子打点,央告有头脸的管事婆子进府求主子个恩典,让香兰成亲,自己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香兰只想仰天长啸——她宁死也不愿这样嫁人!嫁了林家的奴才,将来生的子子孙孙永远是林家的奴才。奴才是什么?奴才是货物,奴才是主人的财产,奴才不能科举,奴才不能自由婚配,奴才不能有自己的田产地契,奴才就是主人的玩意儿!主人要卖,要杀,要剐,要送人,都是无可厚非的!
香兰不想一辈子都当个玩意儿,她好容易又活了一世,这一生立志做个有房有地有牲口的地主婆,守着家人,日子恬淡平安就好。她当年还是个小孩童的时候,就盘算着如何让家人脱籍,又得以保日后的生活。自从她听说她爹当年卖身时签的并非死契,仍能赎出来,便顿时双眼放光——只要将她爹赎了,自己脱籍也便有了希望。而且她听闻,林家确有家生奴才为自己赎身的!她曾偷偷画了几幅画,让他爹挂到古玩铺子里去卖,谎称是寺里的尼姑画的,为了赚些银子修建庙宇,等画卖出去,铺子可收一成的佣金。这几幅画没几日竟卖了,赚了一两二钱的银子。香兰喜不自胜,把银子妥帖藏好。
今日吕二婶子刚好一头撞上来,她第一要给她娘出气,第二震慑平日那些欺负她家的无耻小人,第三就是立一立自己彪悍的名声,把订亲的事缓下来再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