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风很大。
风行烈坐在书房中,认真研读着河套案的卷宗。
夜已深了,但他却毫无困意,反而越看越清醒。
当年的往事,在笔墨织就的阡陌中渐渐成形。点点滴滴,随之而来。
只不过,这其中有太多的欲盖弥彰。河套案的前前后后,真相早已被谎言掩盖。
这些经人修饰过的卷宗,几乎天衣无缝。若不能找出破绽,翻案的希望就是渺茫的。
而严家父子做事素来滴水不漏,他们自然不会轻易留下漏洞。
“夏大人,你若在天有灵就帮帮我。”看了大半夜卷宗,他只越发感慨严嵩父子的强大。
黑能说成白,是能说成非。真相和公义,在权利面前被碾压。
他第一次感到无力,不由靠在椅背里,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从窗外涌进来,一下子裹乱了桌上的案卷。
他见状,连忙起身关窗,不想却在窗前的小桌上看到了一张小小的纸人。
那纸人被路面上的污泥给沾湿了,看起来黄黄皱皱的,愈发可怜。
“这是哪家孩子剪的小东西?”他伸手拂了拂纸面上的脏污,眼神温柔。
脑海中不知怎的,突然闪过自己头一回见到夏茵茵时的画面。
那丫头当时还不到十岁,长得胖乎乎的很招人喜欢,可却是伶牙俐齿的。见他到府上做客,竟特意从后院跑出来,躲在一旁看他。
既不说话,也不露面,看着也不像是好奇的样子,反正就是躲着。
最后被她爹爹发现了,也不跑,反倒干脆跑出来,落落大方地直奔着风行烈去。到他面前站定了,抬手指着他的鼻子,就仰着脖子,瞪着那葡萄似的大眼睛问他:“你就是风行烈?”
“正是在下,不知小|姐有何指教?”那时的风行烈,弱冠之年,看她更觉是个孩子。
“你也没什么特别嘛。还不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原来那些人不过是瞎了眼罢了。我才不稀罕嫁给你呢!略略略!”她牙尖嘴利,一边说还一边不忘做鬼脸。全然没有首辅千金的端庄稳重。
说罢,更是不等父亲反应过来,直接扭头就跑。气得她老爹差点没当场去世,有些失态的,往前追了好远才停下。
那活宝似的一幕,瞧得风行烈,也忍不住跟着发笑。
“真是个小祖宗!”风行烈当时看着圆滚滚的夏茵茵扭头就跑,两根小辫子一跳一跳的,心里忍不住觉得:这丫头真好玩!
虽然只是这一面之缘,可至今他回想起来仍觉得清晰可见,仿佛就在眼前。
一直到现在,他脑海中有时还是会想起这个小丫头。若不是因为河套案,这小丫头,他是必定要将她娶进门的,毕竟,这么好玩的丫头,怎么能轻易的放过她?
此刻瞧着眼前的小纸人,他也不知是怎的,竟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夏茵茵来。
“小祖宗,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他喃喃,“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投胎转世托生到了别处去?如果去了别处,希望你一定的托生在好人家……”
“爷,公主娘娘给您送宵夜来了!”他正兀自胡思乱想,便听见外面响起来鉴心的声音。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永福公主便已推门走了进来。
“阿烈,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公主亲自端着羹汤,一进门就对着儿子抱怨了一句,“你呀,就知道忙活这些没用的。弄得这么晚身子坏了怎么办?白天娘的话,喝了这碗汤去睡觉吧。”永福公主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摊在桌上的案卷。
“你这是在看案子吗?”她胡乱将卷宗推到一边,然后就直接把自己的汤放了上去。
风行烈见状,连忙把纸人塞进袖笼,然后立刻跑回桌边去整理卷宗,生怕被母亲的汤弄脏了。
“母亲就快些出去吧,我一会儿就睡。”他头也不抬,心思全在这些卷宗。每一张都恨不得拿起来仔细检查。
“这是什么要命的东西?你竟把它们看得这样重,真是办案子把人办傻了。”永福公主不满的数落着儿子。但风行烈并不在意。
她见儿子不说话,又话锋一转说:“反正我不管,明天你一定要跟为娘出一趟门。平宁大将军的长女,正在议婚。明天他们家办马球会,也给咱们递了帖子,你必须跟我一起去相看相看。”
“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打马球的。”风行的一天,母亲老调重谈,忍不住一摔手上的卷宗,说道。
“那是叫你去打马球吗?那是叫你去相看!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要是明天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永福公主也拉下脸来,对着鉴心就下了命令:“给我看好了世子爷。他明天要是跑了,我就要你的命!”
说吧,便一拂袖,转身离去。
她这做法把风行烈气的不轻。忍不住一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上。
只听砰的一声,一旁的汤,震得撒了小半。
“啊哟我的爷,你这又是何必。就当去玩一趟有什么不好?”鉴心见他气急了,连忙上来劝慰。
“我就知道不能回来。回来准没好事!明天的事要去,你自己去,我现在就走!”说吧,果真抓起大氅,直接夺门而出了!
“爷!爷!哎哟,我的爷!你这是要了小的的命啊!公主娘娘!公主娘娘——”
鉴心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去拉他。可他也不是真心地拉,这拉着拉着,干脆一边嚎着,一边跟着自己的爷,一块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