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孙家说起,但是否真是被害者,还有待商榷。
孙方两家,分居两地,因一桩婚事成了亲家。
孙家是京中的老牌勋贵,自皇朝建立以来就稳居京城,家中的大女儿入了宫当皇妃。
广陵城的县主簿,名方绍,是京官太史令孙漕的姐夫,也就是孙喻舟的姑父。
县主簿这一官职,前几任或多或少都捞过一些油水,账中少不了坐支,即收入与支出不分开立账,有时直接用收入用作支出打点关系,所以遗留下来挪用官库里的税款,总计二十万两白银,算是个遗留问题。
前几任的账簿都做的都是接着上一任完本的账本做账,自己上一任有多少虚账,自己也不太清楚。勾稽关系有条有理。
到这一任,孙喻舟的姑父方绍没多大建树,因私下的关系才谋得这个接任的机会,条件是得吃了这个暗亏把往年的账补上,照实做账,盖章签字样样不落。
一年的账本,算了应有数额,也算得上是实账。
本来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补过去了,谁知一个反常雷雨天的第二天,账房失火,账簿被烧,而能写账簿的都是官方定额监制的册子,按量派发,只能向上级申请补账本。
每年的期末完账都要入册上缴并留存京都备案汇成各地综册,按规矩旧例,要补账本的,上级会调出往年账册数据,派人下来监制盘点,可是,当年的账谁知有多少虚的,与现在的库存肯定相差甚远,加上最近这几年做得还是实账……
年年的结册上相关人员的章,稽核查验的章都盖了,偏偏在你这里少了财产,私吞国财,涉及贪污谋逆,罢免九族官位,主犯的宗族同辈流放,子孙后辈十代之内不得为官不得进京。
柴家书香门第,虽不显贵,但也是有些清名与门第的大户人家。因为和方家是毗邻,柴家当时主动要求以账簿抵押担保为条件,托关系用计调换了出京的通判,助方家渡过眼前的难关,这背后出于什么打算和要求,只有当事人知道。
几年后财务打理得也算不错,弥补了账库的亏空,只是事情了结过去几年后,两家因各种人脉关系牵扯,利益纷争关系越来越僵化,加上柴家还捏着账本也没有提出换回的条件,两家关系越来越尴尬,直到几乎断了来往,柴家也不声不响地举家搬迁去了它城。
年前,有人拿当年的事做了文章,两家撕破了脸,柴家有意持证要挟,孙家僵持内里却慌了。
孙家联系上了京城的亲人求助。账簿上当年统计的月结和年结,勾稽关系有条有理,官印落款也一个不少,如此把柄在对手手里,万一被捅破立案调查,再拿前几年已经归档上交京城的案宗一比对,就没有任何辩解可言了。牵扯甚大,官位不保,方家下了九族也会一道毁了孙家在朝中的根基。
孙家出手了。
太史令权衡后让人绑架了柴家独女为人质卖到勾栏院里,一不做二不休找人玷污后,又取了贴身信物为证,以柴家独女为要挟,引出账簿。
然而人心不古,由于两家互相猜忌,柴家虽急了,也怕方家不守信用,在柴家返城的道上,两家僵持,最终太史令以镖局护镖围捕流寇为由,在道上灭了柴家满门,并声明柴家为流寇所杀。
柴家族人也许到死都不知道,绑架杀人的勾当,都是京都孙家权操控的。
而方家,一兵一卒都没有费。
柴家独女柴碧,那个被族争牵连的女子,就是当街刺杀了孙喻舟。
那些时日里,她经历了什么,为了查出始作俑者,她付出了什么,跋涉而来,谋划复仇。
宋知熹手心出了汗,巨大的痛苦蔓延五脏六腑,实在不忍心想象。
她灵魂深处的价值观轰然崩塌。
仇恨是怨念的源泉之一。
仇恨一起,生出怨毒,阴晦难驱,险象迭生。
化解仇恨,净化世端,挥散诸恶,平衡天道,向来就是崇高的使命。
世道多以仇恨归为恶端,把仇恨视作万恶之首,认定仇恨是人阴暗面的暴露。
然而,他们却没有面地认知道,有时候,鼓吹劝解他人忘却仇恨,才是对他人最大的残忍。
圣贤所言的以德报怨,只是作恶者强加圣贤的名号,为自己的作为撤来的一块遮羞布,混淆视听。或者是那些没有亲身经历过苦大仇深,却冠冕堂皇,附庸风雅地标榜自己的大善人设的工具。
“何不食肉糜?”百姓饥荒无食,满城饿殍,上位者因置身事外困惑不解,既没有粟米可食,那为什么不干脆喝肉粥呢?如此昏聩痴顽!
以德报怨,放下仇恨,谁有资格这么说话!凭的又是什么!
天道不公!
天道竟然会不公!
宋知熹喷出一口血,浑身疲累,倒在了几案上。
月明星稀的夜晚,有乌鹊乘东风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