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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又是农闲时节,庄中村户各个掩门升炊,趁着天光尚亮,早早做了晚饭。

村中简陋酒肆围了栅栏,一边立着挡风雪的竹篾帘堆积了厚厚白雪,店门紧闭,仅开了小小一窗,挑了破烂酒幌子,铺主缩着脖子,兜着双手,看看茫茫大雪中的隐隐村郭,不由咕哝:“积一夜的雪,压塌屋顶可怎好。”

正打算掩门闭店,却见村道上一人一驴嗒嗒得过来,毛驴不喜飞雪,时不时地晃着驴头,驴上那人裹在厚厚的毛裘中,身上又搭了几条皮毛。

“店家,打一葫芦烧酒,店中有肥鲊,也来一小坛。”

铺主透着风雪看来人一张秀美妍丽的脸,接过酒葫芦笑道:“何郎君,大风雪,从哪处来?”

施翎搓了搓冻得满是冻疮手,答道:“从张猎户那来,托他硝了几张皮毛。”

铺主满沽了一葫芦酒,又拎出个小圆坛,递与施翎,关心道:“天不好,怎不改日再去取,雪风割得脸疼。”

施翎付了钱回道:“明日便是市集,卖了皮毛换些好炭来,天寒地冻,家中侄儿不好写字。”

铺主叹道:“何郎君养着一对侄儿,实不容易。”

施翎笑道:“有屋有衣有食,平常过活。”他拔了塞子,吃了一口酒,心满意足地辞了铺主。

铺主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收了支叉关了窗,任凭风雪肆虐。

施翎提着酒葫芦,将扛着的皮毛放在了驴背上,自己牵了驴边走边吃,偶尔起了兴致,喂毛驴吃上几口,笑道:“驴兄,累你顶风冒雪,与你一口好酒去去寒。”

毛驴吃了几口酒,啊哦啊哦得叫了几声。

施翎哈哈大笑,道:“驴兄识我心意,再与你几口。”

一人一驴一路分吃一葫芦的酒,前面白雪堆玉树,屋舍三两间,柴门旧桃符,老井矮篱墙。

毛驴眼见要到家,高兴起来,撒开蹄子将施翎甩在身后,自去撞开柴扉,施翎拎着空葫芦,喊道:“驴兄,也忒性急。”

里面赵宜正手把手教阿果写字,听到动静连忙出来,道:“叔父可算回来了,再迟片刻,侄儿便去村外寻人。”

施翎拍拍身上的落雪,顿了顿脚,将驴背上的皮毛扔在屋中,笑道:“你文弱小书生,也敢去寻人?”

赵宜红了脸,从火塘吊着的铫子盛了一碗滚水递与施翎:“叔父只管奚落人,不如教我习武防身?”

阿果颠颠跑过来,一边喊着叔父,一边要抱,施翎捞起他将他架在肩上,对赵宜道:“你跟着那行婆读书,哪再得空学武。”

赵宜噎了噎,道:“叔父,老师是女冠,并不信佛。”

施翎道:“佛道不分家,左右她都是带发修行的。”又挠了挠头道,“我看她古怪得很,只是庵堂道观这等清静地,你跟着她读书,名声不大好。”

赵宜轻咳一声:“叔父,老师正经修行的人,不是那些打着名号行那等那等……”他秀气斯文,‘娼妓之事’这四字死活不肯说出口。

施翎斜睨他,笑道:“不过随口一说,倒惹得你来相护。”举着肩上的阿果,戏言道,“你阿兄偏心道冠,叔父与阿果被撇在后头。”

阿果跟着嚷:“阿兄偏心,阿兄偏心。”

赵宜不理他二人胡闹,回屋取了一盒膏脂道:“叔父试试老师制的疮药,好些人来求。”

施翎放下阿果接过疮药挖了一指涂在手上,赵宜看他满手红疮,心头发堵,垂头愧疚道:“叔父为着我与阿果,流离在这生地……”

施翎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嫌弃道:“少年郎,成日愁眉苦脸的。”吃了一杯滚水,开门在院中雪堆里拎了一只羊腿出来,回屋道,“阿驹,寻些老姜,晚上炖羊肉吃。”

赵宜见他兴致勃勃,不禁跟着笑,阿果正是嘴馋的时候,眼巴巴盯着施翎手中的羊腿。施翎摸了摸他头,倘若赵家不曾犯事,阿果在家奴环婢绕,锦衣玉食,如今跟着他,堪堪裹腹,好一顿赖一顿。

他们出了桃溪,逃亡了一阵,原先路上平遂,接着州府各地张贴了缉拿画影,施翎寻一个笔吏花重金冒了个户籍,又买了路引,从迷离烟雨的江南到了黄沙漫天的边城,此地地处边陲,多军户流民,民风剽悍。

施翎见银钱所剩不多,一路颠沛奔波赵宜与阿果一大一小形容消瘦憔悴,赵宜娇生惯养的,路上也是咬牙强撑,阿果还时不时地缠他,更添疲乏。施翎隐了名姓,自称姓何,名知还,奉过世长嫂之命,带侄儿来边城寻兄长,谁知将城中翻了个遍,也是见兄长踪迹,只好落脚此处过活再寻计较。

保长颇为同情,又收了好处,留他在村中住下,他不擅耕种,日常便以打猎为生,将些肉、皮毛之类卖去集市换米面油盐等物。

只日常挂念兄嫂何公,施翎夜里辗转不睡,又听赵宜伤感家中仅余他与阿果二人,躲在被中暗泣。

施翎叹一口气,塞与赵宜酒壶道:“吃得醉了,不知此地是他乡,便能好睡。”

赵宜吃了酒,哭道:“叔父骗人,醉解千愁,叔父怎夜不得眠?”

施翎往后一躺,将手垫在脑后,笑道:“那是不够醉的缘故。”

赵宜听了他的话,真个吃了一葫芦酒,整个软绵绵地滑倒在地,施翎将他塞进被中,推窗看空中冷月如钩。

奇怪,许久不曾见它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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