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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舌头

我在官寨前的广场上和人下棋。

下的棋非常简单。非常简单的六子棋。随手折一段树枝在地上画出格子,从地上捡六个石子,就可以下上一局。规则简单明了。当一条直线上你有两个棋子而对方只有一个,就算把对方吃掉了。先被吃完六个石子的一方就是输家。和两只蚂蚁可以吃掉一只蚂蚁,两个人可以杀死一个人一样简单,却是一种古老的真理。就比如土司间的战争吧,我们总是问,他们来了多少人,如果来的人少,我们的人就冲上去,吃掉他们。如果来的人多,就躲起来,聚集更多的人,聚集更大的力量,再冲上去把对方吃掉。可到我下棋这会儿,这种规则已经没什么作用了。罂粟花战争的第二阶段,麦其家只用很少一点兵力,靠着先进的武器,平地刮起了火的旋风,飞转着差点洞穿了汪波土司境。汪波土司偷种的那点罂粟也变成了灰烬,升上了天空。

这是又一个春天了。

等等,叫我想想,这可能不是一个春天,而是好多个春天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叫人觉得比土司家的银子还多,那就是时间。好多时候,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我们早上起来,就在等待天黑,春天刚刚播种,就开始盼望收获。由于我们的领地是那样宽广,时间也因此显得无穷无尽。

是的,宽广的空间给人时间也无边无际的感觉。

是的,这样的空间和时间组合起来,给人的感觉是麦其家的基业将万世永存,不可动摇。

是的,这一切都远不那么真实,远远看去,真像浮动在梦境里的景象。

还是来说这个春天,这个早上,太阳升起来有一阵子了。空气中充满了水的芬芳。远处的雪山,近处被夜露打湿的山林和庄稼,都在朝阳下闪闪发光,都显得生气勃勃,无比清新。

好长一段时间了,我都沉迷于学了很久才会的六子棋中。

每天,我早早起床。用过早饭,就走出官寨大门,迎着亮晃晃的阳光坐在广场边的核桃树下。每天,我都要先望一阵刚出来的太阳,然后,才从地上捡起一段树枝,在潮润的地上画出下六子棋的方格。心里想着向汪波土司进攻的激烈场面,想起罂粟花战争里的日子。下人们忙着他们的事,不断从我面前走过,没人走来说:“少爷,我们下上一盘吧。”这些人都是些知天命的家伙。只要看看他们灰色的,躲躲闪闪的目光就知道了。平时,和我一起下棋的是我那两个小厮。索郎泽郎喜欢被派在晚上做事,这样,他早上就可以晚些起来。也就是说,能不能看到太阳的升起在他不算回事。他总是脸也不洗,身上还带着下人们床铺上强烈的味道就来到我面前。小尔依,那个将来的行刑人可不是这样。他总是早早就起来,吃了东西,坐在他家所在的那个小山岗上,看着太阳升起,见我到了广场上,画好棋盘,才慢慢从山上下来。

这天的情形却有些例外。

我画好了棋盘,两个小厮都没有出现。这时,那个银匠,卓玛的丈夫从我面前走过。他已经从我面前走过去了,又折回来,说:“少爷,我跟你下一盘。”

我把棋子从袋子里倒出来,说:“你用白色,银子的颜色,你是银匠嘛。”

我叫他先走。

他走了,但没有占据那个最要冲的中间位置。我一下冲上去,左开右阖,很快就胜了一盘。摆第二盘时,他突然对我说:“我的女人常常想你。”

我没有说话。我是主子,她想我是应该的。当然,我不说话并不仅仅因为这个。

他说:“卓玛没有对我说过,可我知道她想你,她做梦的时候想你了。”

我没有表示可否。只对这家伙说,她是我们主子调教过的女人,叫他对她好,否则主子脸上就不好看了。我对他说:“我以为你们该有孩子了。”

他这才红着脸,说:“就是她叫我告诉你这个。她说要少爷知道,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她为什么这样做,我不知道。因为不可能是我傻子少爷的种。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就对银匠说:“你对卓玛说,少爷叫她一次生两个儿子。”

我对银匠说,要真能那样,我要给每个孩子五两银子,叫他们的父亲一人打一个长命锁,叫门巴喇嘛念了经,挂在他们的小脖子上。银匠说:“少爷真是一个好人,难怪她那么想你。”

我说:“你下去吧。”

说话时,小行刑人已经走下山来,站在他身后了。银匠一起身就撞到了尔依身上。他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在我们领地上,本来是土司发出指令,行刑人执行,有人因此失去了一只眼睛,失去了一只手,或者丢了性命,但人们大多不会把这算在土司账上,而在心里装着对行刑人的仇恨,同时,也就在心里装下了对行刑人的恐惧。银匠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和行刑人呆在一起过,吓得脸都白了,一双眼睛惶惶地看着我,分明是问:“我有什么过错,你叫行刑人来。”

我觉得这情景很有意思,便对银匠说:“你害怕了,你为什么要害怕,你不要害怕。”

银匠嘴上并不服输:“我不害怕,我又没有什么过错。”

我说:“你是没有什么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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