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早春,冷泉烈士陵园。
干冷的大风扬起方迟细软漆黑的长发。谢微时帮她把长发拢起,理顺,压在她的风衣里,给她一圈一圈地围上了厚厚的围巾。
“喘不过气来了。”她被围巾围住了嘴,闷声说。
“在医院待着,你更喘不过来气。”
“有你在我哪用去医院?”
“你以前也没这么喜欢顶嘴。”
“你以前也没这么喜欢管着我——”方迟瞥了一眼谢微时,见他并没有因为这句话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却也对她的抱怨无动于衷。他从车里拿了束好的白菊和马蹄莲出来,淡雅芬芳地走在她身旁。
两人走在墓园里头——
方迟转头看了一眼梅杜莎的那个陵墓,墓碑上的人卷发红唇,有一种明艳炽热的美。如今她已经对那个样子觉得陌生了。
“要不也给我扫个墓吧。”她说,“怪寂寞的。”
他拉着她,不许她往歧路上走。
盛琰的墓,仍然还是那一个墓。
去年年末,盛琰的遗躯被秘密运送回国,陵墓开启,葬入其中。
方迟和谢微时被十九局带回国内,待意识恢复之后,进行了审问。二人并不曾有过沟通,但在二人的口述笔录中,都否认了盛琰即是眉间尺,否认了盛琰即是“Zoie”病毒的始作俑者。
这一段故事将随着盛琰遗躯的下葬而永封尘土。
甚至连方迟和谢微时自己都不会去追究,盛琰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因为成为眉间尺、一步一步品尝到权力的滋味而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还是出于对自己命运的愤恨而产生的针对一切的报复心理,抑或是他真的想摧毁那盲目与腐朽的一切,给沉溺于虚拟现实的人敲响一记警钟。
一切都已经无从追溯。
dala虽然已成废墟,满目疮痍,但那些重生回来的Avatar,又已经开始了重建工作。
似乎并没有人想要放弃Maandala。但是所有人都更清醒了一些,Maandala中,不再弥漫着狂欢与放纵的气氛。
“滕桦创立Maandala的本意,是想找回在地震中失去的家园,dala是一个梦,让人找到失去的东西、得到不可得的东西的幻梦。然而只有快乐的世界是不平衡的世界,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崩坏和消解都将是它的宿命。”
不断有评论家在各种地方针对病毒事件发出他们的声音。但于这个事件尚活着的当事人而言,并没有人去思考这么深刻。
方迟抱着双膝坐在盛琰的墓前,谢微时将花束轻轻放置在墓碑背风的一侧。
“整整一年了……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墓碑还是那块墓碑,人还是那个人,仿佛什么都没变过,却好像什么都变了一遍。你说……这会不会真的只是一个梦?和你说于锐的那样,一个被植入我们的脑子里的梦?”
“我也这样想过。”谢微时站到她身边,“盛琰说ither可能是我脑子里幻想出来的人物时,我真的恍惚了一下。如果说那是一个梦的话,那么梦从龙震死去就开始了。”
“在虚拟现实中太久了,总是会难分真假。”他拉着方迟站起来,“但这个梦,现在应该要——”
他忽然顿住了声音。
方迟抬头看向他,“怎样?”
谢微时尽量平静着声音说:“ither被十九局逮捕,你们留下了他的照片吗?”
方迟说:“有。”
谢微时说:“给我看看。”
方迟在手机上调出了一张照片。
谢微时看了一眼,还给了方迟,脸上的表情晦明莫测。他问:“ither现在在哪里?”
方迟有些诧异他的反应,但仍然回答道:“十九局审他到上个月,他仍然拒绝承认除刺杀谷鹰和何心毅以外的任何罪行,由于没有任何证据,甚至都无从确认他的身份,十九局准备将他移交司法机关,提起公诉。但克格勃一直在找十九局要人,要求将他提回俄罗斯再审。上周国安部同意了克格勃的要求,已经将ither移送回国了。”
谢微时漆黑的眉皱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方迟也看到了——
在盛琰墓碑的另一侧,有一束凋零的玫瑰花,红到发黑,像凝固的血液一样的刺目。
谢微时低声说:
“这个ither,不是我看到的杀害龙震的那个人。”
凛冽的北风又呼啸着刮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个长发的女孩推开了夏宫旁边那个似乎永远关闭着的院落的大门。她依然有着五彩缤纷颜色的发梢被狂风吹得恣肆飞扬,在那一片束集扫来的光柱中,她理直气壮地大声喊道:“史老头,我来了!你说话算话!”
史峥嵘的办公室中,屏幕里已经出现了女孩站在门口的图像。
洪锦城说:“真的要用她么?第二个梅杜莎。”
史峥嵘将长长的烟灰掸在了瓷缸里。他说:
“这一条路,总要有人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