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骤然跟这寒风打了个照面的浮丘岙一个瑟缩,面上红潮顷刻褪尽,神思已然清明了不少,见少女一路生拉硬拽地就是为了带自己到此,不由发问。
‘’凌波潭?‘’
‘’嗯?这地方还有名字?怎么绯歌没同我讲过。‘’月浅心讶然。
凌波有美人步履轻盈,如乘碧波而行的意思,用来隐喻花池里盛夏时节亭亭玉立兀自娇娆的莲是再贴切不过了。可惜西境儿女多是快人爽语不喜这一套,闲暇之余能想到挖个池子养几尾锦鲤种几朵白莲已经是极尽风流之举了,谁还管起个什么诨名?
浮丘岙随手掷了块石片丢向平静无波的水面,石子叮咚入水,引来池底锦鲤蜂拥,场面颇为壮观。
少年却视若无睹,轻车熟路寻了块光溜的岩石坐下。
‘’我四岁起便拜师傅在这乌山学艺,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其实都是有名字的,连这池子白莲,也是由我亲手辟下,你们来得晚,自是不知。‘’
‘’原来如此。‘’月浅心不由想起自己初入藏书阁看到的满屋子白莲,现在想来原来爱莲的不是祭司,而是眼前这个骄矜的少年。
‘’所以,你带我来此是为了?‘’观赏这一池子开败了的白莲?
月浅心窘迫地摸摸鼻子,是啊,总不能说是怜你身份低微特意换了个场子来借机开导开导你吧。
现在可好,下不了台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处境再怎么尴尬也是势若中日,就算不是王族血脉,也是打小便渡了层金身,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介亡国之女怜悯。
‘’嗯?‘’浮丘岙心性率直,哪懂得女儿家弯弯绕绕的心思,见月浅心神色微妙,更添几分困惑。
不管了!月浅心一横,恬着脸指着那池子锦鲤问道。
‘’这满池锦鲤,林林总总,你觉得哪一只最能入你眼?‘’
‘’这…‘’浮丘岙想了想,‘’这池中鱼儿乃是我师傅早年从别国引进,寓意富贵平安,养在宫中讨个彩头而已,因为它们色泽炫目故又名‘七彩锦鲤‘,颜色不同而已,又有什么区别?‘’
月浅心一听上道了,乘胜追击道,
‘’你说的不错,但只答对了一半,你只知道它们聚在一起合称为七彩锦鲤,却忽略了其实它们每一只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专属于它的名称的。‘’
‘’你不信?那好,我来一一指于你听便是,那红头的叫玉顶十三红,黑白交杂的名为乌云覆雪,纯黑个儿又大是龙睛虎头…‘’月浅心当然记不住这么多名字,不过是暂时昧了良心,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而已,倒是颇见奇效,把少年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记得你曾说过,天生万物,本都是造化所生,自然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旁人眼光,大可不必理会,咱只需好好自个儿过活便是,锦鲤如此,人亦如此。‘’
‘’所以?‘’浮丘岙仍是不明所以。
月浅心一愣,这么淡定?看来还是药不够猛啊。
‘’所以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晓你这些年无人诉说的心事。我懂你的身不由己,也能体会你的寂寥凄楚。‘’
浮丘岙听到这里,心尖一颤,有些不可思议,是他听错了吗,这个女孩说什么?她说她懂他,这么些年,明里暗里对他或是仰慕尊崇的人比比皆是,但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第一个对他开口的人,竟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小少女?
‘’你?怎会知道。‘’他还是不敢相信,再次出言确认了一遍。
‘’因为我跟你,本是一样的人。‘’
月浅心言辞真切道,这一次,她没说谎,句句皆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不瞒你说,我虽说占了个宗女的名头,可我心里却是门清,在大家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女罢了,但这些,都只是虚名而已,我并不在意,我心之所求的从来都只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共享天伦之乐而已,可是你瞧,上天就是这么残酷,你越是想要什么,它就越不给你什么,五年前我生了场大病,醒来后我阿娘不知所踪,就连我脑子里关于她的记忆也被尽数夺去,而我从前最为亲近的阿爹,也不知何故与我日渐疏远,姐妹三人,毫不犹豫地推我入宫,就连女儿离宫前的最后一面,也是不得相见。‘’
月浅心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已是泪眼涟涟。
进宫这么久,她这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落泪。
‘’哎,你别哭啊!‘’
浮丘岙当下着了慌,手忙脚乱地想去拭泪,又无从下手,只得想着转移话题出言劝慰道,
‘’舐犊情深,我就不信天下能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就好比我,虽然他们对于我的一些所作所为不是很理解,常常出言训诫,但我相信,他们始终是为了我好,血浓于水,血缘始终是不可逆转,我相信这世上没有比骨肉亲情更为牢靠的了。而且,你别看我现在这副无所事事的模样,我每天都要起得老早,师傅布置的课业,一天都耽误不得了,要不就得挨手板,这天乌宫别的不多,规矩倒多,从小到大,我几乎都是被打大的,师傅下起手来,啧,可真是半分情面都不讲!‘’
‘’呵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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