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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听朱翊钧言说自己《陈六事疏》并未触及天下之大弊,心中一凛。忙端正仪态,垂手静听。

朱翊钧先问道:“依先生看,若六条齐做,十年后,天下将如何?”

张居正闻言沉思了一会儿,方道:“或可见仁宣之世也。”

朱翊钧又问:“朕之后百年,将如何?”

张居正见朱翊钧谈的如此深入,看了一眼起居注官,欲言又止。

朱翊钧会意,转头对那个叫肖隆巍的起居注官儿道:“你且记着,其后删减增添,都由张师傅做主。”那官儿应了。

自有了左右史、起居注等史官以来,这起居注的修订臧否之权都在皇帝手里,其他人未请旨而删改一字,即触犯“擅做起居注”之法令,最轻的也是绞刑,一般都是抄家杀头,恶意丑化皇帝的,也可能夷三族。

朱翊钧授权张居正删减,即是让他畅所欲言的意思。

张居正见皇帝这般,知道这问题躲不过了。他于史、儒两道,也算小宗师级人物,如何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沉吟了一会儿,方回道:“臣年齿已近半百,熟览历朝政治得失,却未得一法而传洪业致无穷也。”虽未正面回答,但也委婉的说出了对未来的预判。

朱翊钧听了,点点头又问:“国与家之别,张师傅如何看?”

此时的世界,尚未面生发国家主义的概念。大概六十年前,意大利人马基雅弗利才写出《君主论》,其中提出的国家主义概念流传未广。欧洲各国也都和明朝一样,“朕即国家”的概念深入人心,君主为国人的父母,民众为君主的赤子。

君主爱民,如父母之爱赤子;子民敬君,如子女孝顺父母。因此,中国历朝历代即以“孝”治天下,其根源在此。

果然张居正听了,立回道:“家国社稷,本为一体,焉有区别?”

朱翊钧听了,也没和张居正辩驳,只轻轻点头。又问:“华夷之别又如何?”

这问题有标准答案,张居正虽不明白朱翊钧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何意,却朗声回道:“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本朝刘文成公(按:刘伯温)言‘夫华夷峻防,一王大法,胡主中国,几变於夷,圣经明义,千载或湮焉。’”

张居正的意思很清楚,蛮夷和中国人不是一类,他们是禽兽,咱是人。

朱翊钧闻言道:“若其习中国礼仪,用中国文字,变蛮为俗,则如何?”

张居正老师傅了,闻言轻笑道:“皇上圣学辑熙,岂不闻孟子曰:‘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臣乃楚人,春秋时,楚人曾为蛮夷也。”

朱翊钧点头道:“今日在师傅面前,略述弟子之大志,老先生愿听乎?”

张居正听闻朱翊钧三问,心中有所预感。此时忙站起身,肃立道:“臣愿闻。”

朱翊钧朗声道:“朕欲九州同贯,都沐华夏之风;凡日月所照,皆为皇明之土!”

张居正心道果然,暗自苦笑。面上却做出激动之色,跪地回道:“皇上欲赫然奋发,威加四海,臣闻之不胜雀跃欢欣之至也!”说罢叩头不语。

朱翊钧叫起,仍让他回座。笑道:“师傅却瞒我了,朕刚说这天下‘呈土崩瓦解之相’,却立下这般志向,岂非前后矛盾?”

张居正闻言不语,他实在搞不清朱翊钧葫芦里的药,只暗暗在心里打着腹稿,打算予以劝谏。转念又暗思道:这皇上还是年岁小,咱小时候,不也欲开万世之太平么,不足为奇也,志可鼓而不可泄。

听朱翊钧又道:“师傅必以为吾妄言了,其实,朕这志向要达成却也有路可寻,只不过要步步为营罢了。首先,期以十年,除去天下之大弊!”

张居正闻言知道正题来了,见朱翊钧竖起手,扳手指言道:“大弊为何?试为师傅言之——一是民智不开、书蠹汲汲,空言四书八股,而治政、实务人才缺乏;二是工商不振、腐败腥膻遍地,税银中央不得;三是田亩不足,农桑之良种、农器、农学推广不力,致粮少民饥;四是马政废弛,边防不修,士兵饥馁、将官文恬武嬉而无战力;

“五是南方水利河工不修,北方滥砍滥伐而致灾患频仍,生民辗转流徙;六是各省库藏空虚,水旱灾伤视民之死而不能救,致盗贼蜂起;七是纲纪不振,诏令不行,臣工空谈误国;八是宗室累赘,空耗国帑;九是空谈华夷大防,而无一策羁縻众虏,致边患不断。十是宫廷虚大、厂卫横行,致使天下奉一人而民力仍竭也。'”

“吾所言这十条大弊,师傅闻之如何?”

一口气将十条大弊说了出来,朱翊钧自己心里先压上大石头,面上寡寡的,喝了口茶水。

张居正肃容听了,虽然寒风凛冽,仍出了满头大汗。朱翊钧所言时弊,远超其《陈六事疏》中所言,其中人才、工商、宗室、厂卫诸项,张居正岂能不知?但畏难、畏祖宗家法耳!

他低头想了想,回奏道:“皇上洞烛时弊,臣远远不及,确如皇上所言,世事危如累卵,我等唯有奋力耳!”

朱翊钧整理心情,哂笑一声,口气不善道:“好一个唯奋力耳!朕且问师傅,向哪里奋力?!”

张居正心里砰砰乱跳,抬头望向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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