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南桓皇帝突然暴毙于寝宫中,举国哀悼。
七月强行落下的雨,风里都渗着一股寒意。宫里上下为着丧事忙的脚不沾地,累得内务府主管咳血,更无暇管一个远道归来的公主和驸马。
李承平闭上眼睛,靠着贵妃塌闭目养神,景韬看着她良久。
景韬已经安排人手,清空了礼华宫四周,免得有任何人将听见接下来的对话。
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时远时近,让人遥想着无限膨胀的云层,漫天席地的滂沱。
“他不想脏手,就让你做这脏事?”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眉头一皱。挣扎了一会儿,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
景韬没好气道:“说点什么掩盖一下,两个弑君窃国的逆贼。”
李承平慢慢睁眼,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好掩饰的。跟这群人玩,报仇雪恨,手上染血,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脏事。”
景韬眼睛一凌,手背在身后,严厉道:“本王极尽了给你的宠爱,那也不意味着,本王会纵容你去做任何事情。”
她撇了他一眼,轻蔑道:“你管不了。”
“到时候事迹败露,罪名按在你身上,他洗的干干净净,你竟也肯。”
承平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对他笑道:“那要怎么,你是想让我原谅他?”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景韬也明白这道理。
景韬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道:“他是该死的很。可是李承平,你这辈子都会带着杀父弑君的枷锁活着!”
她没说话。
景韬追问道:“你真的解气么。”
好烦。刚刚亲手送走一个爹,景韬又和爹一样教育她,是应该装作痛哭流涕让他闭嘴,还是卖惨求放过好呢?
她要杀一个人就杀了,管他是皇帝还是爹,亦或二者都是。
她抬头,也毫不畏惧地回盯着他道:“你觉得我为报私仇?”
景韬眉头皱起。
她端着手重新坐回了小塌上,道:“你想错了。因为我不想再带着枷锁活着,不想再继续毁灭自己,所以才毁灭他以求和解。我的出生、我活着就是提醒他,我是他的耻辱!在我立下军功回去之前,十九年,从未见过我亲生父亲一面。在皇家,父子相仇,爱人相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景韬静默着。
“我是为天下人除祸害。我与他那点恩怨,犯不着跑这么老远回来杀他。”李承平正坐道:“他为了转移南桓内部暴动,试图用战争转移矛盾。他不抓紧时间让百姓休养生息,减轻赋税和徭役,反而大肆铺张浪费。百姓过着比战时更加悲苦的日子,而豪门显贵的日子倒是愈发好过,他代表的高门贵族的利益马上就会断送国家的命运。”
她觉得景韬很可笑。她做坏事的时候,景韬哪一次阻止过她,惩罚过她,哪一次不是替她遮掩。
道貌岸然地批评她做什么呢?
哦,景韬和他们也是一样的人。他们惧怕却又必须要利用像李承平这样疯狂的人,用她的手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
景韬的神色很复杂,南桓皇室的恩怨不干他事,可却一次又一次把李承平卷入。
李承平道:“我是一个不好的人,很抱歉让你知道这件事情。我背叛欺骗你,不择手段地报复,不忠不孝,我——”
景韬仿佛能听见她内心对他的嘲讽似的,说道:“我们都不是圣人,没有人能够永远只天真无邪、正直善良。”
谁都必须与那个自私、软弱的自己联手,共同应对这个复杂的世界。
李承平抚平他肩膀上的褶皱:“看来南桓的公主和北列的皇子,一丘之貉。”
景韬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承平举起手,她的手上带了一颗红宝石戒指和一颗金戒指,她转动红宝石,指环上弹出了一枚细小的针,针上无疑淬着致命的毒药。
“李承怿给的。”
“难怪你近来打扮得这样妖艳,原来都是为了戴这两只戒指。”
李承平打了个哈欠,“我们差不多就走吧,南桓可没有嫁出去的女儿还送终的道理。”
谁会怀疑一个远道而来探望父皇的联姻公主,用一枚小小的戒指,一双握紧父亲的手,送皇帝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李承平刚想离开淮安,却收到了白敬仪的信,要她即刻去怀南的灵恩庵。
面前躺着的女人穿着灰色僧衣,手上仍挂着一百零八颗的红玛瑙手链。
李承平听边上的两个小尼姑说,静声去的时候十分安详,走前还将炉子里的香灭了。
也不知她青灯相伴二十年,佛祖是否派神灵尊者前来引她去西方极乐世界。她虽然脸上毫无皱纹,面目平静慈悲,却也是四十岁的女人。
他们互相憎恨着对方,把这种恨意不讲道理的转接到了李承平身上。她想要隔断这种伤害,最好的办法就是斩断和他们的联系。而她必须依靠一曲堂来守护她要守护的人和事情,斩不断和静声这层联系。
现在,这两个互相折磨的人终于毁灭了自己和对方。
这对她而言无疑是解脱。
景韬不知道李承平与面前这个女人的关系,只是看着她如同积攒的香灰一样,死寂沉沉地坐着。
直到寺里的另一位老尼姑召呼着徒弟要将尸体抬去火化,她的情绪才爆发出来,死死地拽着静声的衣袖,说道:
“你又要抛弃我,对我不闻不问,又要回过头来托人照顾我,替我扫除障碍,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恨就让我恨你到底啊!不要让我活得那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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