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汐被督主问得惶然低下头。
只是一个眼神的流露,他就能对她内心的诸多想法了如指掌。
顾云汐确实对冷青堂心存了某些怨忿的情绪,认为他不该用那种狠厉决绝的做法逼迫她的大姐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可是,碍于他的身份,她不敢随意向他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只好违心的小声嘀咕:
“不……没,云汐不敢……”
冷青堂望定她的窘迫,缓缓开口:
“丫头,云瑶、云瑾和你是在这别院之中子一起长大的姐妹,我看着你们成长,十几年的情分可不算浅啊!
可云瑶怀了私心,从贡院里叛逃,既背叛了姐妹的情分,也背叛了我与一手抚养她长大成人的顾妈妈,你有想过我们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吗?
再者,她一声不吭,说走就走,又将多年的姐妹情分至于何地?”
冷青堂不紧不慢的反问将顾云汐问得浑身一怔。如他所说,得知云瑶出逃的那些天,顾云汐的心里的确难过了许久,甚至她一度认为自己被最要好的姐姐抛弃,心中不知有多痛苦。
那些天冷青堂并未在贡院里面和她接触,可此刻他说过的话,句句都戳中了她的心事,使她哑口难辨。
“督主的意思……云汐自然明白……”
“小罪不惩,何谈治家?幽筑贡院上下百余口人,放到寻常百姓里也能称得上是个大户之家了。倘若我顾念昔日情分,姑且放纵了云瑶这次,保不齐她还会有下次。就算犯事者不是她,但这贡院里的其他人效仿了她的行径跑出去,试想,司礼监的威仪何在?本督我颜面何在?那些肇事者,又将皇廷供奉、天子之威置于何等境地?”
冷青堂不紧不慢的说着,神色平静,语气柔和,似乎对开导顾云汐极是富有耐心。
“这……”
顾云汐一时间确难回答。反复斟酌,倒认为冷青堂的话也有些道理。
观她眉头舒展了大半,他继续道:
“我方才所言只是其一,另外还有一层道理。你们姐妹一年到头长在院子里,未有涉世经验,从来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好比在笼中豢养的鸟儿,乍一飞出了笼,身处山南海北弱肉强食的世界,又能相安无事的活上多久呢?我若真是撒手不管,任由着她的性子去飞,倒真是害了她了。丫头,你认为呢?”
“……”
冷青堂一番分析说完,顾云汐彻底无话可说了。
这时候他微然一笑,背起手绕过她,信步踱了两踱。
“云瑶如今正是青春年华,怀有豆蔻情怀不免行事冲动,我自然不会和她太过计较。知道悬崖勒马,认错悔改,已是最好。”
“可……云瑶姐姐的真心想法并不是入宫,我们……却在逼迫她……”
冷青堂果断的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她惶然住了口。
“丫头,有想法固然是好事,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中,能够真实照自己想法走路的人,到底有多少?”
他猝然转身,深邃却烁亮的目光紧紧锁住视野中的沉默无言的女孩,浅淡微笑之中融入一丝怅然。
“很多人从降生那刻开始,他们的命运便由上苍注定好了。入宫奉职,那便是顾云瑶今生的命数!然入得宫后如何获得圣恩隆宠,于众多秀女之中脱颖而出进而跻身后宫之位,那就要看她自己的能耐了。
弱者从来都是受制于人,只有强者,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或是真正独立于苍生之上。不仅要在既定的路上走稳,还要比其他人走得更好更远,这便是真本事,也是生存之道!丫头,你可明白吗?”
言毕他急走几步,身形回到顾云汐的正前方,将头降低一个角度,脸对了脸瞅准她。
那对漆夜的眼眸此刻光亮亮的,好像一湾浅滩突然翻卷起狂涛骇浪,滂湃却也犀利无比。
顾云汐盯着那双锋芒如刃的眼眸,突然间感觉到有十足的迫力从那夜的颜色中涌现,惊得她樱唇半张,暗暗喘了几口气。
“明……明白……”
“真明白了?”
他直起上身复问,十足压力的眸光远离了她羸弱的小脸,却依旧对她紧盯不放。
“云汐……明白!”
她低垂了眼皮,刻意错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回答。
“好,那……你愿随本督去东厂吗?”
徒然,他对她伸出右手。
阳光下,那素白的手越发好看。细腻的掌心纹理清晰,一层薄茧似是岁月沉积的象征。手背如润玉般的清透,有条条青色的经络于稀薄的皮肤下隐约浮现,好像纳在美玉之中的天然纹络。
顾云汐当下瞪大了眼,惊诧无比的目光都投在了他那只展开的右手上。
和那梦境的情景好像——
在那里面,他也如这般,对她伸出了手,像是一种救赎!
小丫头,拉住我——
梦中,那翩翩美少年对她说。
说不清此刻内心的感受,顾云汐只是一味盯着那只细白的手掌发呆。
“丫头,可愿随我去东厂吗?”
他含了和煦的笑容,直视她再次问道。
“我……我想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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