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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坐在船舱里,感觉到波浪从四面八方涌来,船身随之就是一阵颠簸摇晃,不由面色又是一白,俯身向几下搁着的痰盂里干呕几声。wWw.

他的小厮捧砚弯腰引着一个身形长瘦的年青人进来,叫道:“三爷,菖四爷来了。”

那年青人正是这次跟着贾环去金陵的贾家族人,今年二十余岁,名菖,属草字辈,无功无业的,常年只在宁荣二府里等着听使唤办事,胡乱混几两银子使罢了。只是他虽不能读书,做事倒还勤恳,并不仗着自己有个贾姓就胡耍威风,因此反而入了贾琏的眼,时常记着他,出了这一桩清闲差使,不用他多方活动,也径直给了他。

贾菖弯腰钻进舱室,见了贾环形容,先笑道:“环叔真的不要紧么?若果然受不住,我叫他们先行靠岸,停几日歇歇也使得。”

贾环吐过了,接过小厮端过来的清水,含了一口吐掉,先向那小厮道:“有你霁月姐姐包的梅子,找出来我吃几个。”才转向贾菖道:“不大要紧,横竖死不了的。就是停船靠岸,再开船时也免不得又是这样,倒不如一径走了,到了金陵再歇,也不误了你们回都中过年。”

贾菖自寻了地方坐下,口里犹笑道:“这是环叔体贴我们的意思了。侄儿原还想着,咱们一靠岸,并不耽搁多少辰光,倒好去岸上耍子呢。”

他说着自笑起来,贾环的脸上也跟着一起漾出笑来,故意问他:“我知道你们,坐船上四面都是水,什么也没有,你们嫌燥了,都想着登了岸去行院里耍子,是也不是?”

那贾菖吃了一惊,脸上的笑顿时变作苦笑,求道:“叔叔等回去了,千万别在家里说这两个字,不然琏叔定当以为是我带坏了你呢!”

贾环笑道:“那又怎么样呢?难道琏二哥就那样霸道,能为了这个罚你?”

贾菖见他坏心,只是无法可想,只得千万央求道:“万望叔叔疼侄儿一疼,叔叔但想要个什么,侄儿就是肝脑涂地,也弄了来孝敬叔叔。”

贾环叫他逗得一乐:“好了,好了,不过和你逗个闷子,这样认真就没意思了。”

贾菖闻言放松下来,这个小爷他从前是真没打过交道,脾气秉性一概不知,谁知道他这样儿是诙谐还是孤拐呢!这一放松,脸上又露出了笑嘻嘻的模样儿,未及说话,只听那边小厮说“爷说的那梅子我找不着”。wWw.

只见贾环眉头一皱,捧砚见着,抢先喝了一句:“好呆货,要你做什么!”一路说,一路自己过去翻了翻,翻出一个纸包来,拿在手里问他“这不是?又胡找什么”,把纸包拿过来放下,先不拆开,不知从哪里取了个小白碟子来,才打开纸包,用裁成方块的纸托出来。

这样的做派,直把贾菖看呆住了。贾环伸手拈了一块送入口中,含在舌根底下,顿时被酸得脸都皱在了一起,又让贾菖。贾菖并不用吃这个,便摆手拒了。

叔侄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贾菖见他精神懒懒的,遂识趣的起身告辞。贾环也不留他,只含笑道:“闲了多来与我说说话儿。”

贾菖自去了,过后一段时日果然时时的来寻贾环,两人或抹骨牌,或赶围棋做耍,或说些闲话儿。贾菖有意趋奉,贾环也有意交结,不几日就混熟了,言谈间亲热起来。

这一日到了金陵,早有贾家族中派人雇了轿子来接。贾环先去拜了祖宗,洗去一路风尘,便有人来请吃酒。两个小厮巴巴的望着,贾环只是推说一路上累了,身上不好,要早歇着云云,却不禁着他两个随贾菖前去。捧砚得了允肯,欢天喜地的去了。另一个名叫桐叶的却说“我们都去了,三爷身边没个人服侍,要茶要水的没个人答应,也不好,我就留下听三爷使唤”。贾环见他行动虽拙,所幸还知道讨一个嘴上好儿,也由着他去,自己翻身上榻,扯过被子盖上睡了。

次日又有人来请,贾环精神稍好,穿戴停当随着去了。一屋子人乌泱泱的坐了四个大八仙桌,花厅里摆不下,又在廊下开了两桌,小厮们自随了人别处吃喝,贾环也不怯,让了两让,到底坐了头桌客位。贾菖坐在他旁边,不停的介绍这个,引见那个,嘴里唾沫横飞,一刻也不得消停。族人也有领了家里孩子来见的,贾环少不得出一点血,散了一大包铜钱出去,最后身上的荷包也少不了给了人,弄得身上空荡荡的,反要说“来得仓促,未及备下礼”。

众人听了,不由一齐赞叹,交头接耳的,无不夸说“不愧是荣公的嫡系子孙,到底是都中来的,又阔气又有礼节”。

这里贾环一圈人见下来,心里却失望得很。失望的是,如此偌大一个族中,竟是一个灵秀些的人物也没见着,尽是庸碌之辈、蠢顿之材,不用占卜问卦,单凭贾环自己的眼力,也知道如无意外,这些人一辈子也就是收些田租过活罢了。指望他们靠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就像种地的指望着从土里刨出金子来一样,做梦罢了。

再细数京中宁荣二府,自己家里,有望成才的珠大哥哥早逝,遗下一个兰儿又小,还看不出什么。宝玉倒是钟灵毓秀,很可寄望,可惜自从珠大哥哥没了,老太太和太太看他看得眼珠子一样紧,等闲不肯叫他吃苦,他自己心里又最恶读书。有了这两条,可知难以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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