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知道姑母如今所居的冷宫所在,在汉宫的西北隅,离掖庭宫并不远。
夜幕虽已降下,可暑气却仿佛从宫墙、夹道的缝隙中钻了出来,伴着耳畔喧嚣的蝉鸣,衬得无比燥热。我心里头乱糟糟的,生怕姑母出了什么事,于是挨着墙根疾步快趋。
姑母以前的确做过不少错事,她凭着中宫正主的位份和皇祖母的庇护,在后宫中翻云覆雨、玩弄权术,先帝许多妃嫔都命丧于她手,这其中就包括刘崇明的生母。除此之外,爹爹的死,姑母也脱不了干系。
最初知晓真相的时候,我恨她,恨透了她!我曾经有多景仰、尊敬她,后来便有多恨她!她一度在我的心目中,既是母仪天下、婉婉有仪的皇后,还是温婉贤淑、对我宠爱有加的姑母,可撕开伪善的面目,剩下的却是蛇蝎般的狰狞。连我在内,谁在她眼中都不过是颗棋子,有用则留,无用则弃。
我曾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她,可事到如今,却还是狠不下心。无论怎么说,我这条命是她设计救回来的,即使她待我的好意或许并不单纯。可我本就活得稀里糊涂,哪里又辨得清这些虚实来,倒不如然用善意去揣测。退一万步,她是我的姑母。
我正出神,忽然夹道上浩浩荡荡走过来一乘肩舆,黄门尖声高呼着避让,宫人手中的宫灯将漆黑的夹道照亮,我抬头瞥了一眼,坐在肩舆之上的人竟是沁儿。我怕沁儿看到我生出变故来,连忙又往墙边移了几步,同这道上其他宫婢一般面朝着墙低头。
待那一行人离我远去之后,我回过头望了一眼,是朝着慈和宫的方向去的。连沁儿也掺和进来了,倒真是热闹。只是一想到这,我越发担心姑母起来。姑母曾在刘崇明登基之前,被皇祖母一道懿旨褫夺后位、贬为庶人。刘崇明虽然还未将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放到台面上来揭露,可宫里的人谁都看得出端倪。哪有儿子做了皇帝,娘亲还关在冷宫里的事情?
我想姑母在冷宫的日子肯定难过,如今更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也不会惊动皇祖母。我连忙加快了步子,往冷宫走去。
重重宫阙之上,天幕晦暗如墨染,此夜无星,只有天边一轮泛红的下弦月,像是用烧红的烙铁新烙上的。
我原以为事端起于姑母,这冷宫应同慈和宫一样焦灼,可没想到连个人影都没有见着。不仅没有刘崇明和沁儿的人,就连姑母身边的宫人都不在。虽说姑母已被贬作庶人,可按照宫里的规矩,她身边还是会留一两个贴身宫婢照料。
冷宫四下静得令我发慌,连半声虫鸣鸟啼都不曾入耳。昏暗月色下,庭中丛生的没膝杂草与廊下大片的蜘蛛网徒增了荒凉。
我最初以为,照料姑母的宫人都在内殿。可我在殿门前侧耳听了一番,死气沉沉的,并未丝毫动静。我素来胆大,可此刻却有些胆怯,我僵着身子将殿门推开。殿内黑漆漆的,过了许久,我才逐渐将周遭看清。殿内与殿外一样破败,四处垂着将落未落的白色纱幔,稍稍一碰便可抖落下灰来。外殿内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只有黑灰四壁。
我越发觉得不安,见左手边有一扇小门,门上挂着一块蓝点碎花的布帘,那应是通往内殿。我走上去,抬手掀开软布帘。映入眼帘是一张看上去有些破烂的梨木架子床,床上躺着一个人,五月的天了,身上还盖着一床灰黑的破棉絮,远远隔着,我仍能闻到一股恶臭。
我恐惧万分,步子似有千斤沉。我屏住呼吸,小心地走到床侧,在伸手试探那人鼻息之前,便听见了她沉重的呼吸声。还活着,我松了一口气。我低头仔细辨认着床上那个蓬头垢面、脸色惨白的女人。我实在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姑母。
“姑母?”我颤抖着开口唤道。
我话音刚落,姑母的眼皮便跳了跳,然后打着颤儿睁开。她见到我的那一刻,唇角稍稍动了动,似有笑意闪过,“雪阳……”她缓缓地开口,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我快死了,想到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你……”两行泪从她的眼角淌下,流入鬂中。
“不会的,不会的。”我连忙抓紧姑母的手宽慰,那手极冷,就像是从地窖取出的冰块。
‘“我自己的身子怎么不清楚呢?你不用难过,像如今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姑母早年怀胎四月小产,当时因为仍要假装有孕,不好明目张胆地让太医诊治,便一直拖着,身子落下了病根,一直虚着,什么参药都补不回来。如今到了冷宫,旧疾之上又添新病。只是姑母如今是废后,御药房的太医都逼着讳,没人愿意过来应诊。听姑母说,皇祖母可怜她,命人上御药房替她请了太医来,眼看着终于有了一线生机,没想到却被贤妃的人差人拦在了殿前,然后被打发回去了。
沁儿,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如今护着娘亲,沁儿无从下手,可她心里憋着气,我想她应是将这气撒到姑母身上了。可这人命观天的事,她心肠怎能如此狠毒?而刘崇明也任她胡为?
怪不得皇祖母会突然去请刘崇明。
姑母虽然虚弱得很,可她一刻不停地与我说话,“有些话我还不说,我怕只能带到黄土中了……”
我皱着眉心疼不已,不敢打断,只听姑母缓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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