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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放下心回广福。父亲一走,祥海又情不自禁念起会乐里,毕竟年轻力壮春秋鼎盛之年,又无妻无妾,尝过温软乡之味,犹如混沌婴孩尝过人间咸食,如何再能忘却,将父亲的谆谆告诫抛诸脑后,鬼事神差般往会乐里来。

傍晚的会乐里,各家的门头灯都亮了,大多换了新灯。前楼的双林、后楼的文秀、客堂间莺红,唯独不见了亭子间子良的招牌。祥海径直走到弄堂底,来到熟悉的门外,推开木门,爬上楼梯,见亭子间门虚掩着,他轻敲三下,里面传出粗哑的声音:“妈勒个逼!哪个啊?老娘正忙着呢1祥海像被蟹子螫到一般缩回手,返身逃也似地奔下楼,又听见亭子间传出一阵粗鄙不堪的骂声。祥海奔下楼来,不死心,绕着夹弄踅到前门,见一位妇人正在家门口收拾鞋底布,上前打听亭子间的牡丹哪里去了?妇人听到问话,抬起头来说:“牡丹?没见过亭子间有叫牡丹的,只有一位叫子良的。会乐里各家门前都差不多,我没见你来过,先生找错地方了,要认准了门前花灯才好。”

“没错,子良呢?子良去哪了?”

“就是嘴边有颗痣的女人吗?死了1祥海大吃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可怜啊,日夜不停歇,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赚的钱全部寄到乡下去,听说乡下有个生痨病的父亲和瞎了眼的残疾后娘,还有一个女儿和三个穷得穿不上裤子的弟妹,大家都指望她寄钱养家,没日没夜三班倒,肉做的身子还不累死?死在床上,房东也是倒霉。我是看着她被车拉走的。”

妇人的话让祥海目瞪口呆,像得了中风半身不遂似地驻立于地,抬不起腿。子良没说瞎话,妇人没见过牡丹,说明牡丹真的没在这里呆多久就走了。但是子良没说过她乡下还有父母、孩子和弟妹,想不到子良是个那么要强的女人,拼命赚钱是为了养活乡下一家子。祥海半晌才回过神,正待要再问妇人,子良老家在苏北哪里,心想找到子良家人就能找到牡丹,妇人已进了黑漆大门。祥海怅然若失走出弄堂,凌厉的穿堂风,像一把剪刀,从弄堂里追着他吹出来,在灯影下将他剪成一个皮影,长长地拖在他身后。

这条弄堂有二十八个门洞,是南浔富商所建,他的初衷或许和自己一样,要建中国人自己的房子给中国人住,没想秦淮河禁娼,船女纷纷上岸来到这里另起炉灶。现在家家都挂起花灯,书寓楼凤明星花魁上百,恐怕仅此底楼妇人是良民。姑娘们就像菜场卖的菜、肉庄挂的肉,只要肯花钱,谁都可以去享受、去糟蹋。她们表面光鲜亮丽,背后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艰辛,过着岌岌可危的生活。风华正茂的她们,今天好好的,明天就被车拉走,如花似玉的鲜活生命一夜之间消香玉损。她们和常人并无两样,抑或比常人更刻苦、更吃苦耐劳,然而她们的命运如此悲哀,而这个结局似乎早已注定无法改变。

三天后是个黄道吉日,工地动土开工,祥海亲手点燃鞭炮红烛,祭土地拜财神,祈望土地爷爷保他一方平安,心里禁不住念叨,还要保牡丹平安,子良转世不再受苦。一个礼拜以后,祥海到工地上督工,却发现工地上悄无声息,监工说地基挖不下去,挖了三天纹丝不动,即使用炸药炸,也得先往下打洞,因此歇工。祥海心里奇怪,上海滩积沙成陆,五百年前还是冈身,怎么会坚硬到下不了铁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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